8幻觉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何清越不敢留在别墅里,他想到别墅里有个被自己打到吐血、生死不明的哥哥就害怕。他开车逃跑了,在午夜的街道上没有目的地地横冲直撞,街上除了醉鬼和下夜班的工人外没其他人了,商铺的灯都亮着,照得何清越很冷。
他最后把车开到一间通宵营业的泰国排档。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找到这里的,可能是闻着味道。排档门口放着一麻袋香茅,一捆一捆扎着,味道刺鼻。这间排档开在工地附近,食客都是附近的外劳,肤色很深,看见何清越这么一个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走进来,都盯着他看。
何清越满不在乎地走到老板面前,点了一客打抛饭。
“要不要喝的?“老板用怪腔怪调的粤语问他。
“可乐。“何清越说着,自己从冰柜里拿了瓶可乐出来,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可乐是奖励,何浦心情好时会给自己一瓶,他坐在门口的小板凳,边小口吸吮着可乐边打蚊子,南邦和何浦在柜台后面嘀嘀咕咕地算账,时不时大笑起来。晚上的街道太安静了,何清越觉得他跟何浦之间几米的距离都被放大到像隔了一座操场。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他咬着吸管走到何浦身边,抬头看见何浦右耳的银耳环在白炽灯泡下闪了一下。
“喝你的可乐去。”何浦不耐烦地挥手赶何清越,别在脑后的头发掉了一绺下来,遮住了他的耳环。南邦推了推眼镜,摸着何浦的头,笑眯眯地说:“别对阿弟这么凶嘛。“
何浦撇撇嘴,低头抓着铅笔算账,不说话了。下雨了,何清越钻进柜台下面,雨声隔着柜台薄薄的木板听起来发闷,空气越来越湿润。何浦踢了踢他,何清越不说话也没反应,他也懒得再管了。倒是南邦很有耐心的蹲下来,对何清越挥挥手,说:“弟弟乖,明天带你去吃冰。”
“他乖什么乖,坏得要命。每天晚上我不在就不肯睡,害我晚上都不能出门。“何浦哼了一声。
南邦说:“小孩子嘛。“
“我小时候也没这样啊,我那时候连个床都没得睡,每天睡地上现在也好好的!”何浦激动起来,和南邦争辩。
“他这么小嘛,要惯着的。”南邦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笑意。
“我又不是他爸妈,我只是他哥!”
何浦话音刚落,何清越就听见划火柴的声音,他抬头看,是南邦在给何浦点烟,烟头发出橘红色的火光。何浦一定想不到未来的很多年里,不仅没有人会给他点烟,还会有很多个烟头在他的皮肤上被熄灭,留下一个持久不散的烙疤。
他看着面前何浦的小腿,很白,他伸出自己的腿和他对比,何浦比自己多了一块鼓起来的肌肉。何清越忍不住摸了一下何浦的腿,何浦只是缩了缩腿,难得没有骂他。他捏着可乐的空罐,想说他已经很听话了,今天学校里老师还表扬他,说他英文单词记得快。他今天学了一个词,lonely,他喜欢这个词的读音,他在柜台潮湿发软的木板上那手指写这个词,lonely。ialonely,他对老师说,老师对他竖起大拇指,很棒的造句!
打抛饭端上来了,排档菜的油很重,油腥味薰着何清越的鼻子。何清越吃了一口,直接掀翻了盘子,带着热气的炒饭散落一地。他拿食指指着泰国老板,说你根本就不会做打抛猪。他跑了出去,他的车不见了,忘记上锁被人偷走了。他早点把何浦锁起来的话,何浦就不会被人偷走了。
没有车,何清越只能走路。他跨越大半个香港,终于鼓起勇气回家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带着一身的汗冲进何浦在的卧室。
何浦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往前爬过一些,地板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何清越弯腰,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探到何浦微弱的鼻息后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他还是有哥哥的。
何浦以为自己不会醒了,但他还是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天花板上的石膏雕线,觉得身上无处不痛,稍微动一下都难。
室外在下雨,电闪雷鸣。何浦忽然很想抽根烟,他转头在房间里左右看,没看到烟,但看见床头柜上放了一根震动棒。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那根造型夸张的柱状物一会儿,他现在恨不得拆了它、烧了它,但不久以后,自己就会需要它,用它来度过空虚难捱的时间。或许他真的很下贱,就是喜欢身体被填满的感觉。
何浦又睡过去了。离开香港前的时间里,他忽然变得很嗜睡,清醒的时候很少。睡得太多也不好,他做的都是噩梦。清醒的时候他就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再倒着数过来,脑子被数字填满,就没有空间留给回忆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就拿那根震动棒自慰,震动棒震得他手麻。
有时候何清越会把他弄醒,按住他,上他。何浦每次都会反抗,他跟何清越之间每一次做爱都弄得像打仗,搞到两个人脸上都挂彩。但何清越来得不多,他总是很忙,看起来很累。
有一次何清越进来,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他身边躺下,闭着眼休息。何浦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在忙带我走的事情?“
何清越睁开眼,眼神虚虚地在天花板上化开,点点头。
何浦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现在提借钱的事情。他最后没说,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他平时不主动跟何清越说话,他不知道哪些话会刺激到何清越,害自己受罪。
何清越听见他的道谢,翻了个身,哼了一声,说:“你知道就好。“
因为总是在睡觉,他算不清日子了。睡着睡着,有一天何清越把他推醒,丢给他一套衣服,t恤和牛仔裤,跟他说:“走吧。”
何清越的脸上有血,何浦指指他的脸,他“哦”了一声,去浴室里洗掉了。
何浦穿上衣服。他很多年没穿过正常的衣服了,哪怕衣服很宽松,布料摩擦皮肤让他浑身发痒,他在自己身上东抓抓、西抓抓,像只不安分的猴子一样坐在汽车副驾驶上。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皱起眉头,头很晕、很痛。看见街道上的人,他想吐。
机场里的人比街道上的人更多,何浦低头跟在何清越身后,看着何清越的脚后跟走路。何清越回头,给他戴上了一顶帽子。帽檐很宽,何浦的脸被一片柔和的阴影覆盖住,他又觉得好点了,至少胸口不像压着块石头一样,呼吸都困难了。
但何浦很快又不行了,身边全是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的五感变得很灵敏,他听见所有人的窃窃私语,他们在议论机场里混进一个肮脏下贱的东西。他双腿发软,双手抱着胸,手臂隔着t恤碰到了乳环。他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大,全都挤在他脑袋里,他的脑子要炸开了,好多人,所有人的心跳声、呼吸声都变得好清楚,他们一口接一口呼出来的温热潮湿的气体都撞到他身上。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何浦用力眨了几下眼,是华钧,他跪下来,对华钧说:“带我回去吧,我错了,求求你带我回去。“他想回那间地下室了,他不想再穿着让自己浑身发痒的衣服,他想把身体都交给华钧,手脚怎么摆放,都让华钧决定。他没办法操纵自己的身体了。
“华钧已经死了。“何清越握紧何浦的手,在何浦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带你走了,哥哥。”
何浦喘着气,擦掉脸上的冷汗。何清越的脸清晰地映在他眼前,他有一瞬间忘了面前这个人是谁,但他还是颤抖地握紧何清越的手,任由何清越安排自己。
坐在飞机上时,何清越把他身上的安全带调得很紧,何浦还在抖,抖得很厉害。何清越找出眼罩和耳塞,替他戴上,何浦冰凉的手握他握的更紧了。
上飞机以后的事情,何浦都没印象了,何清越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