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领都察院而来,是为监察,而非擅闯。”他盯着严文嵩,直言不讳:“严大人,多亏我来得及时,否则这榜单公布出去,才是真正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严文嵩手一抖,那份还糊着名的试卷轻飘飘地落在桌子上,被晏谙一把抄过来,严文嵩反应过来去抢时晚了一步,答卷已经落到了晏谙手上。
“榜首究竟是这答卷的主人,还是另有其人,咱们拭目以待。”
“你要做什么?”严文嵩还在强撑,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底气不足,“误了榜单公布,可是大罪!”
晏谙笑了:“大人放心,只要您配合我们都察院的调查,保证不会误了榜单公布之期。”
他扬声道:“礼部侍郎严文嵩,涉嫌考场舞弊,由都察院负责审问。大人,劳烦您随我们走一趟罢。”
严文嵩便知道瞒不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晏谙离开,只剩下评审大院一片哗然。
案件进行地比晏谙想象的还要顺利,证据确凿,严文嵩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没怎么审便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了。
正如晏谙猜测的那般,他想将孔氏那个偏房子弟捧上会员的位置,从而讨好孔家来救出妻弟;也是他借主考官的身份之便找人替换掉了试卷,否则按照那孔氏子弟的文采,只怕连贡士都做不成。
严文嵩坐在阴冷的大牢里发呆,外头是否有人为他求情、天子又当如何震怒,他都不知道,也不重要了。考场舞弊乃是重罪,这样的下场他一开始就想到了。
牢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严文嵩回神,木然抬头,却看到了晏谙。
“实在没想到,时至今日,来送下官最后一程的竟会是殿下您。”
“不知大狱的另一端,您的妻弟听闻自己姐夫也锒铛入狱,会作何感想。”晏谙仿佛是来戳人伤疤的。
严文嵩笑笑,“他作何感想都无所谓了,自己造下的孽自己偿还,我这个姐夫已经尽力了。殿下也不必挖苦我,皇上是如何处置罪臣的?抄家流放,还是斩首示众,殿下行行好告诉我,也省得我劳神揣度了。”
晏谙却不答,“与大人共事过的官员都熟知大人品行正直,宁愿相信你是被污蔑,也不愿相信你会做出这样有失官德的事来,一个两个都来求本王查明真相,还你清白。我却要问大人一句,您的清白何在?”
牢狱昏暗,晏谙站在这里却仿佛回到了前世的贡院门口,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门前那数十名青年才俊被烧得浑身焦黑,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模样,轻轻一碰便能掉下一块肉来。
那场面骇人至极,唬得三月之内无人敢在夜间从贡院门口经过,坊间皆传,那里聚集了无数学子的怨魂。
就算是受了红莲教的挑拨,那也是严文嵩做出此等民怨沸腾之事在前,才被红莲教钻了空子。
晏谙看他闭上了眼睛,无声叹了口气。也罢,今日自己阻止了这场悲剧,也不算太晚。
“我知你为人知恩图报,与妻子也情深意重,你们成婚十数年宋氏都无所出,你亦不离不弃从未提过休妻和离。如今老年得子,你儿子今年还不满四岁。”
想到幼子,严文嵩老泪纵横。
“摘了乌纱帽,褪下这身官服,带着妻儿离开京城,回家去罢。”
言毕,晏谙转身离去。
严文嵩愣在了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跪在原地重重地叩了下去,“罪臣,谢皇上恩典!”
他这一身荣华乃宋家所赐,如今为了宋家尽数归还,说到底,一切都是缘法……
没过多久,会试榜单如期张贴,唐鸿汝登临榜首,安怀元也在上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一众青年意气风发,有了贡士这层敲门砖,他们终于有了踏入金殿、面见天子的资格,可以回去准备三日之后的殿试了。
晏谙这一番毫不拖泥带水,案件事关重大,他却办得干净利落,什么都没有耽搁,实在是漂亮。他以为这也是自己的敲门砖,可以告诉瑞昌帝,自己有继续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的资格,然而却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殿试结束之后,皇后重提娶亲之事,晏谙闻讯即刻入宫,然而在御书房外等到了宫门落钥,瑞昌帝都没有召见他。
宫道两侧的灯笼都已经被点亮,晏谙走在出宫的路上,瞧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抬头时,黑透了的天低沉沉地压下来,宫灯昏黄的烛光将夜色衬得愈发凝重,晏谙感到喘不上来气。他像是被囚在一方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任凭他如何呼喊、挣扎,都无人听见……无人在意。
或许,此刻还在宫门口等他的故岑会在意?
晏谙眸中的光亮转瞬即逝。
哪怕是他,不也劝过自己去接受这一切吗?
说过此事不必再提的人是自己,总是在某些时刻想起这句话的人也是自己。晏谙觉得自己心底仿佛被什么狠狠剜了一下,不偏不倚刺中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痛感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矫情什么?他自嘲一笑,用力攥了攥手掌,压下心头的情绪缓缓向宫门口走去。
故岑几乎在看见人影的瞬间便迎了上去,刚唤了一声“王爷”,剩下的话便被悉数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见晏谙眼底有些红,开口时的嗓音满是无奈与疲惫,“回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