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春心正是芭蕉叶5
黑纱垂脚幞头,身着一件佛手黄色的暗纹襕袍,可称得上是丰神俊朗、天日之表,无怪乎赵熹经常把他拉出来见群臣,甚至和大家讨论他后脑勺的骨头长得如何饱满秀奇,可所有的威严全部被他眼眶上的淤青磨灭了。
赵瑗面不改色:“前两天不读书也是为这个,夜里没看清路,摔到柱子上,头疼,眼睛也睁不开,故而休息了两天。”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跑出去找你爹了呢!史讷松出一口气,又觉得这学生有点孩子气,失笑道:“该点盏灯的。”
赵瑗正准备接受他的意见,可一阵呼喊从远到近传了过来,正是他那落水不久的弟弟赵璘:“哥——哥你在不在——哥!!!”
赵璘其实是一个很忙的人,忙着吃喝玩乐,且忙得开心,忙得出彩,他的老师魏元若是秦枞嗣子秦坦的门客,一天到晚也抓不着这个学生的影子。赵璘连课都不爱上,更不要提赵瑗的门了,对于普安郡王府,赵璘可以堪称是一位稀客。
只见他直愣愣地冲进来,跑到赵瑗面前:“哥救我!”旋即花蝴蝶似的转一圈:“老师你也在呀!”史讷也教过他,然而,该上课的时候赵璘不是头晕就是眼花,师生仅仅混了个眼熟。史讷还没来得及答应他呢,这花蝴蝶又转个圈面向赵瑗,一愣:“呀,你被人打啦?”他拍了拍赵瑗的肩膀:“哪个这么狗胆敢打你?我和官家说去!”
赵瑗继续说辞:“没留神,被门撞的。”
赵璘从善如流,指了指书房门道:“是不是这扇?只要哥哥救我一命,我这就找人打这大门八十大板!”
赵瑗失笑:“你有事就说吧。”
赵璘作揖道:“官家过年时候不是要我们抄书么?当时说要抄五百遍,我以为他随口讲的,这好几个月过去他也没问,我以为他给忘了,结果,刚派了中使来问我抄的怎么样了,这我哪说得出来,但说‘差不多、差不多’,打发他走,可明天就得交了,我就想着你这肯定有多的,来问你借几篇。”
怪不得赵熹白天问他抄的如何了,赵瑗道:“我和你笔迹不同,官家善于书道,要看时必然发现,你骗他,岂不是罪加一等?”
赵璘摇头道:“这哪能啊!官家要看,发现你替我作弊,岂不是连你一起连累?我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吗?我都问明白了官家要这书干什么使,他压根不是自己看,而是要拿去给皇甫坦,叫他供在清净观里祖师跟前为大娘娘积福,供完了就烧掉,再说,这么多篇呢,他顶多看看头几页,不然那看到猴年马月去!”
皇甫坦治好了韦后一半的眼疾,本身就是道教南华派传人,很爱庄子,赵熹要给他所在的清净观增光添彩表示褒奖,取赵瑗、赵璘的经书倒是很正常,更何况皇甫坦那话“留一目存誓”,赵熹显然不爱听,估计是准备打上门去,逼迫这道士再给韦后治眼睛。
至于儿子们抄写的五百遍本身,倒不重要。
赵瑗想到这里,也不吝啬:“你这里差几篇?我有多抄的,叫人拿给你。”
赵璘伸出了一根手指,赵瑗心里有数了:“你是差一百篇么?”
哪想到赵璘疯狂摇头:“哥诶,我一篇也没抄!”
还没等赵瑗说话,史讷就不可置信了:“逍遥游一篇不过八百字,一百多天过去,大王怎么一遍也没有抄过?”
赵璘委委屈屈道:“忙、忙嘛!”他又咳嗽:“咳咳咳咳!而且,我生病了呀,我手脚没力气……”
史讷痛心疾首:“您贵为郡王,除朝参以外何日不闲?无论如何,一遍也没抄过,实在不应该。”
赵璘说:“那怎么办?史老师,您现在说我也晚了,啊呀我知道错了,哥你匀我几篇装装样子吧,我赶夜工再抄几遍,交上去的时候覆盖掉,官家知道我笨,我少抄几遍他不会说我的。”
赵瑗叹一口气道:“我拿二百篇给你,下不为例。再有这样的事,我不在官家面前给你遮掩。”
赵璘千恩万谢,又对史讷道:“史老师,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哥知,若传出去,就是你告的密!”他美滋滋一计算:“这事不能告诉别人,我赶一晚上夜工,再加上这二百篇,明早上凑个快三百篇大概不是问题!”
他跟着赵瑗往外走,还拍马屁道:“哥,你这是抄了七百遍,三个月五十多万字啊!你的手都秃噜瓢了吧,我回头送你点护手的膏药哈,三娘送我的,这个药摸上去以后,就是鸡爪子它也变柔荑了!它白里透着嫩,嫩里带点红,红里头……”
赵瑗也不知道自己要那如春葱一样的手干什么使,可他俩一出门,就遇见了赵熹派来的内侍,该内侍笑眯眯的:“大王,臣奉官家的命在这儿等您呢!”
赵璘大惊失色:“大官找错人了吧?这普安郡王府!”
内侍道:“臣就是来找大王的,官家现在就要您的手稿,他要检查一遍。”
赵璘顾左右而言他:“哎哟,我这稿子吧,那个稿子,就……”内侍笑而不语,和猫逗耗子似的,赵璘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赵熹对他了如指掌,破罐子破摔道:“没写!你告诉官家去吧,我——一个字——也没写!凭他发落,把我炸了烤了炖了都无所谓!”
他年纪小,干脆坐在地上耍赖,内侍道:“官家说了,大王要是没写,就只能——”
赵璘紧张兮兮地说:“不会要断我的俸钱吧?我现在抄行不行?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内侍说:“就只能,他带着普安郡王去皇甫先生的清净庵,您去不了了。”
赵璘浑身一松:“嗨!”
内侍又问赵瑗要手稿,带着七百遍的稿子回去,赵瑗送走他,面对坐在地上的赵璘道:“官家既已罚你,下次就不要再偷懒了。”他和这半路出家的弟弟说亲也不亲,可到底是十几年一起长大的情分,谁想到赵璘拍拍衣服起来:“官家要是早说,不抄书只是去不了山上,我连你家里都不来,我和三娘约了吃晚饭呢,看这事儿闹的!”
赵瑗叹一口气,赵璘惊奇道:“我说哥,你不会把和他一起去山上当奖励吧!哼哧哼哧陪他爬到山上,半道上还得叫你作诗写字对对子,好不容易到山上,他又净吃些素的青菜白豆腐,请我去我都不去!”
赵瑗道:“官家自己用膳清净,又没叫你跟着吃。”
他话一出口,赵璘的面色凝固住了:“每次到外面,咱们不都是跟着他的菜谱单子吃饭的吗?他吃素,我们哪有荤吃?你有?”
赵瑗没说话,赵璘张了张嘴:“他给你开小灶啊?”
面对赵璘受伤的,不可置信的眼神,赵瑗面不改色:“没有,我主要是爱吃素。”
这世上通道术的,大多也擅长养生医药,皇甫坦就是其中翘楚。
当年,他因营救道君皇帝旧臣曹勋,兼治好岳展目疾两件大功劳,为赵熹所召见,谈话的内容只有这君、道二人知晓。
有人问皇甫坦:“官家问了你什么?”
皇甫坦但笑不语:“圣言不可外道。”
于是好事者孜孜不倦:“那你答了什么?”这是想要从他的答案里反推了。
皇甫坦说:“我答:先禁诸欲,勿令放逸。丹经万卷,不如守一。”
人们隐秘窃笑,各自散去,是时皇帝正向感生大帝供奉经文求子,而后宫还是死水一滩。皇甫坦这不是暗示让皇帝抱元守一,好好养精,少逞欲望么?
皇甫坦的名头也因此传开,古语言“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其实不仅是儒者、侠客,道士也可以通过自己的特长达到干预政治的境界,尤其是赵氏自开国以来笃信黄庭,赵熹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