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这就导致外面的人无法确定那架飞行器上坐的人究竟是谁,毕竟希斯特刚刚申请了所内研究员外出勘察,巨蛋孔顶也是为此进入开启程序,即便事情突然复杂,也没人敢贸然将希斯特生化所的飞行器击落。
安德鲁和戴文在生化所上空久久盘旋。
安琪在罗兰家的餐桌上做安排的时候,并没有把整个计划全盘托出,只是告诉了每个人他们自己的任务,要求他们照做。
毕竟她不能明摆着说自己只有六七成把握,更多信息要在和希斯特本人的聊天中确认和获取——她要是真这么说了,罗兰敢不敢和她一起走进生化所还不一定呢。
所以此时安德鲁他们就非常纠结,因为已经过了安琪给他们规定的时间了。
安琪原话说的是:“飞行器开到生化所之后,一刻钟内我和罗兰要是没有出来,你们就直接走吧。”
眼见安德鲁要往上打方向了,戴文忙按住他的手:“不行,再等等,说不定她们马上就出来了!”
安德鲁也正头痛着呢:“我不是不想等,但是你明白吗戴文,如果最后是四个人都被抓住,那咱们可就太惨烈了……”
正说着话,下方又是一声巨响,就和刚才那声差不多,像是发生了非常剧烈的撞击——飞行器出车祸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动静。
安德鲁和戴文双双向下看去,戴文扶扶眼睛,然后惊喜道:“出来了出来了!”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收了回去,因为出来的并不是安琪和罗兰,也不是研究员或士兵——那是一群穿着破烂的脏兮兮的人,大约有几十个,正惊慌地向外逃窜着。
紧接着,他们隐约听见了一种尖锐的、好像生锈大门被猛地打开的那种声音,枪声也乒乒乓乓地响起。
“那是什么东西!”随着戴文的叫喊声,一道黑影从生化所内蹿了出来。
在安琪提出要用幅射光对自己进行照射时,罗兰几乎要崩溃了。
因为据她所知,单是照射过程本身死亡率就很高,更不要说变化成功的万能体中还有一部分痴傻、一部分疯癫。
如果安琪因此而死,那她真的也就不用活了,这和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好朋友没什么两样。
而安琪在这种时候总是冷静得可怕:“不是,你听我说,现在不赌一把我们俩必死无疑,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这在我长大的地方有个专属用语,叫‘死马当活马医’。”
罗兰试图找到一个让自己好受点的办法:“那就我来,既然我妈妈是万能体,那我很可能也是!”
安琪头痛:“但汉克姆教授失去了理智,你大概率也会,那样的话你才是真的有可能杀了我。”
“而且还有很关键的一件事。”安琪说,“我从高中起就没碰过物理化学,我是真看不懂操作台要怎么用。”
这个确实是致命的。
这事情和智商无关,作为一个没怎么上过理科实验操作课的人,安琪在面对这种操作台时那手就跟刚长出来似的。
所以最终是罗兰妥协了。
那么被辐射光线直接照射是怎么滋味呢?
是一种被碾轧般的感觉。
安琪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狠狠挤压,巨大的痛苦使她尖叫出声。
什么维持意识,什么保持理性,片刻之前这些令她担忧的事在一瞬间全被抛到了脑勺后,她只觉得想死,想解脱。
然后就在这种不似人声的尖叫中,安琪失去了意识。
她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她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在那哭声中她看到了这颗星球的起源。
万物荒芜,寸草不生,然后又万物生长,如同奇迹。
越来越多的元素开始加入进来,有她从未见过的神奇动物,绚丽夺目的宗教神明,茹毛饮血的人们,歌唱舞蹈的人们,多元文化逐渐兴起,他们穿起不同的服饰,侍奉不同的信仰,学习不同的知识,然后一切变化得更加剧烈,她看见了科技。
生活愈发便利,建筑愈发高耸,她看见一片蓝紫色的光芒,然后明白过来那是光磁学理论下的飞行器跑道,曾经正是这些跑道将s星连通成了一个小小的整体。
然后毁灭性的事件到来了,一声巨响让所有声音归于沉寂。
安琪眼前白光一片,她眯起眼睛,急于看见白光退去后究竟还剩下什么。
于是她确实看见了。
她看见了一张西方人开茶话会的那种小餐桌,餐桌旁有个背对着她男人。
是的,那应该是个男人,毕竟女人一般不会是全秃的。
安琪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步子一顿,发出一声仿佛自嘲般的轻笑:“是你啊。”
她看着那人蝴蝶状的畸形副耳叫道:“皮克西西。”
于是那人转过身来。
他端着茶具,戴着眼镜,鼻子下方胡子浓郁,微微地笑着:“你好,小姐。”
“别跟我来这套。”安琪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你和你的信徒们要是能把这种虚伪的礼貌分一点到你们的良心上,我们的星球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皮克西西喝了口茶,然后耸耸肩:“从我失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世人对我将只剩谩骂。但是无所谓,我已经做了我此生最想做的——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实验,我已经为拯救s星做出了我的尝试,实验虽然失败,但后人会在此基础上继续探索。”
“您可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知道你所说的‘实验’是一场侵略战争吗?你以为那场大轰击破坏的只是s星的环境吗?你知道当社会结构崩塌,率先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新人类吗?”安琪说着在他对面坐下,她紧紧皱着眉头,“皮克西西,你怎么会如此愚蠢。人们反对的从来不是战败,而是战争本身。”
相遇,幻觉,新身体
皮克西西端茶的手顿了顿,然后慢悠悠把茶杯放下:“或许吧。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安琪依然那样看着他:“你倒想得开。你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了,却还有无数人要继续生活在这样的人间。”
不过很快,安琪便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和面前这家伙废话太多:“我和你说这些干嘛呢,你应该只是我在巨大痛苦中产生的幻象而已,是我选择了见我最想见的人。”
皮克西西耸耸肩:“如果你是因为在新闻报刊中见过我,所以幻想出了我的样子,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呢?印象中我可从不认识您这样一位小姐。”
“我快死了。”皮克西西说,“我一生接触了太多有害物质,身体不好已经是多年前开始的事了。我因心脏疾病住院,又为了科研工作返回岗位,只是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一些无礼的士兵。他们砸碎仪器,推搡我手下的新人类研究员,并要求我把这些优秀的研究员开除,这导致了我疾病复发。”
话到此处,安琪的表情缓和了些。
因为她知道在战后的十九年里,皮克西西确实在竭尽全力支持s星地表的修复工作,皮克西西研究所的产出的“a1锁水剂”被认为是实现沙地培育作物、复苏s星的最优解,与普里克实验室的“甘果醛”并称为拯救s星的“两大救星”。
不可否认的是,皮克西西的确为这颗星球付出了一切,这就显得他的下场更加讽刺和可悲。
“你后悔吗?”安琪问他。
皮克西西摇头:“我永远是这颗星球最忠实的奴仆。”
“是啊,这就是难办的地方。”安琪眼神又开始向下飘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