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陆筠尘恐惧的是左行霁乌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并不像自己，而是特别像左辰耀。每次被他盯着，陆筠尘就会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左行霁仿佛是左辰耀的克隆体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醒来和左行霁对视上的那一秒，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恐惧到血液仿佛都不再流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左行霁总喜欢这样盯着他。
可看到他怯怯地朝自己道歉，听到他说出的对不起时，陆筠尘的心又疼了起来，可是他连拥抱他的勇气都没有，只好让他先回房间。
左行霁走后陆筠尘坐在沙发上发呆，就连左辰耀从书房里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察觉。
“怎么了？”左辰耀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把他滑到腰部的毯子重新披在他的身上。
陆筠尘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向他随即又移开，他轻轻道：“没什么。”
左辰耀深知他这副模样，看上去好像是若无其事，可是呢？左辰耀知道他其实是在害怕。
“还怕吗？”左辰耀像抱小孩子一样把他抱在腿上，大手揉着他的脑袋，“我会告诉他的，不怕了，乖乖。”
陆筠尘听着从他胸膛里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垂着眼什么都没说。
左辰耀低叹一声，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知道这混乱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陆筠尘因为左行霁而痛苦，而他因为陆筠尘痛苦而痛苦，那左行霁呢？那孩子会因为他们而感到痛苦吗？一定会吧。
仿佛被困在一个走不出的圆里，我拽着你，你拉着他，他扯着我，重复再重复。
吃晚饭时三个人坐在一张饭桌上，却个个心不在焉。
爸爸吃得很快，吃完后就在看妈妈吃饭，妈妈吃得很慢，也很少，小不点左行霁低头吃着碗里的饭菜，眼睛却不停地瞟向妈妈。
他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妈妈就站起身进了房间里，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爸爸，还有桌上快要冷掉的饭菜。
“妈妈。”他从椅子上下来，迈着小步子想要找妈妈，刚走了两步，爸爸就把他抱了起来，严厉道：“左行霁，不要打扰妈妈。”
“可妈妈还没有吃完饭，会饿。”他伸着小手指了指饭，显然有些委屈。
“我知道了。爸爸一会儿就把饭给妈妈端上去，你先去把你的饭吃干净。”爸爸的语气变得柔和，但脸色依旧严肃，他只好回到椅子上，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他很乖的，他一直都很听话大人的话。
爸爸曾经说过，如果他不听话的话，那他就不是一个好孩子，妈妈就会难过。
他不想让妈妈难过，他想让妈妈快乐。
虽然他很少看见妈妈笑过。
“爸爸我吃完了！”左行霁举起空空的小碗让爸爸看，眼睛亮晶晶的，他期待地问，“我可以去找妈妈了吗？”
“可以。但是左行霁，”他疑惑地看着脸色严肃的爸爸，“以后不要一直盯着妈妈看，妈妈会被你吓到的。”
“为什么？”左行霁很不解，“为什么不让我看妈妈？为什么妈妈会被吓到？”
“因为妈妈有些胆小。”左辰耀耐心对左行霁解释道，“你是男子汉，是要保护妈妈，对妈妈好的。现在妈妈不喜欢你一直盯着，所以你要听妈妈的话，好吗？”
“好的。”一提到妈妈，左行霁整个人就精神了，他天真地问，“那爸爸，我听话了那妈妈是不是就会放学接我回家了呀？”
“嗯。只要你听话。”左辰耀有些敷衍道。
左行霁变得更听话了，和同龄人比起来他总是最成熟的那一个，不哭不闹，作业按时完成，老师们都夸他是最省心的孩子。
他盼啊盼，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可惜的是，直到他上了小学，妈妈还是一次都没有来接过他。
即使他拿了很多很多的奖状，即使老师们都说他是好孩子，可他的爸爸妈妈还是很少会抱他，也不会像别的小孩子的爸爸妈妈那样夸夸他亲亲他。
有时他总生出一种错觉，他的父母并不相爱，也不爱他。
这个家好像是扭曲的，如同把不同的积木硬生生地挤在了一个框架里。
他们一家，好像只有他自己是在付出爱的，因为爸爸总是告诉他，你要爱妈妈。
可这不用说他也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爱他的妈妈呢？
爱与不爱的隐形天平在倾斜，他在看得见的春夏秋冬中生长。
他七岁了，今天的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他一吃完饭就跑到了妈妈的房门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可开门的却是爸爸。
啊，是他忘记了，妈妈的房间也是爸爸的房间。他双手抱着沉甸甸的大书包，仰起脸朝面前高大的男人问道：“爸爸，我可以让妈妈看看我的奖状，还有我今天画的画吗？”
“可以。”在得到许可后，爸爸一拉开门，他就像一条灵活的小鱼嗖地钻了进去。
妈妈坐在床边，蓝色的裙摆遮盖着小腿，房间里有些昏暗，他看不清妈妈的表情，但他看到了肩上的那一缕乌黑的发。
“妈妈！”
在他喊出这两个字后，妈妈明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其实他很少有机会能进到妈妈的房间里，他也有些不安，怕被爸爸赶出房间，于是急忙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纸来，想要塞到妈妈的手里。
然而还没等他触碰到妈妈的手，爸爸就抓住他的手腕，拿走了那两张纸。
“我先看看。”爸爸拿着他的奖状和画，坐在了妈妈旁边，而他站在他们面前，眼眶有些发红。
他见到妈妈的次数已经很少了，爸爸还这样对他，算了，他吸吸鼻子，爸爸说过的，妈妈现在身体这样虚弱都是因为生下了他，所以不能为他做很多事，因为会累到妈妈的。
“真棒。”爸爸摸了摸他的头，拿着他的画还在看，他等了一会儿，但爸爸好像没有打算让妈妈看的意思。
“爸爸，你该让妈妈看了。”他心里干着急，却不敢放肆，明明他是让妈妈看的。
爸爸拿着画还在看，左行霁有些委屈，求助似的看向妈妈：“妈妈……”
“左辰耀。”陆筠尘轻声叫出左辰耀的名字，“嗯？知道了。”左辰耀这才把左行霁看得很重要的两张薄纸递给了陆筠尘。
陆筠尘接过来放在了一边，左行霁委委屈屈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他有些犹豫，但还是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自己。
“妈妈，呜、呜呜……”妈妈刚一招手，他像只小狗一样猛地扑进妈妈的怀里，委屈极了，“我讨厌爸爸。”
左行霁边哭边告状，小手不停地抹着脸上的眼泪，陆筠尘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僵硬极了。
“……左辰耀，你先出去一下。”陆筠尘垂着眼，轻抚着左行霁的头发。
“行。”
左辰耀烦躁地站起身，离开房间之前，他回头看着在陆筠尘怀里哭的左行霁，心情复杂。
说不出来的郁闷，左辰耀轻轻关上门，去花园里抽烟了。
陆筠尘其实很少抱左行霁，怀中的温热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头看着抽泣的左行霁，心中百感交集。
命运也会随血缘遗传吗？
他的童年是不幸的，左行霁会觉得他所经历的一切也是不幸的吗？
陆筠尘自嘲地笑了，他最终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大人——对孩子不负责任的家长。
他该死的，他明白的。
“妈妈。”突然的触碰让陆筠尘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