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陆筠尘下到一楼，抬眼一扫发现人不在，他犹豫着，又向花园里走去。
此刻的天色已经不亮了，逐渐在朦胧的黄昏里沉没。
花园里，左辰耀坐在椅子上，在他面前的是一盆火，摆在桌子上像是在举行某种奇怪的仪式。陆筠尘看见他轻轻歪着头，捏起手边的画，随意地扔进了火里。
火舌瞬间卷走薄薄的纸，那迸溅出的、飘浮在空中的火星子，宛如一个个燃烧着的爱，转瞬即逝。
陆筠尘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得滚圆，他愣站在原地，左辰耀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他风轻云淡地抬起眼皮，眼神如一把利剑穿透了他的眼睛。
陆筠尘喉头发涩，这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仿佛还在梦中，他艰难地问出这一句话。
“你在……做什么？”
这一切的确像是梦，盆里摇曳着火红的光照亮了左辰耀的侧脸，两人对视间，有风掠过陆筠尘的耳畔，男人侧脸上的光影也摇晃起来，脸上的表情隐在半明半暗间，看不清。
陆筠尘心慌慌地跳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让他不由得地往后退了一步。想逃，想逃离那代表摧毁的火焰。
天色渐暗，火燃得更烈了。
“为什么？”
但陆筠尘还是走到了左辰耀面前，他从男人的手中拿走那些还未烧毁的画，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要烧这些画？”
画没了那又能怎样？难道他就可以大方接受自己？难道他就能坦然地告诉左行霁说他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吗？左辰耀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我喝醉了。”左辰耀别过脸，躲开他的目光，“坐下说吧。”
陆筠尘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谁都没先开口，只有那盆忽闪的火光在发送着求救信号。
谁能来救救那即将化为灰烬的爱呢？
左辰耀一张口就封锁了所有求生通道。
“今天喝的酒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左辰耀说，“我只是想看看左行霁的画。”
满口胡言。驴头不对马嘴。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陆筠尘低下头，讽刺地笑了。好像只要喝了酒，做出什么荒唐的不理智的事，都可以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醉了”，把自己的过错都推到酒上，拿酒当作自己的盾牌，自己还是一身清白。
可然后陆筠尘似乎明白了，他突然抬起头盯着左辰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爱左行霁吗？”
左行霁如一根刺般深深扎在他们两个人的心里，化了脓，流了血，也拔不出来。
这里静得只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左辰耀垂着眼，陆筠尘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空气似乎凝固了。
许久，左辰耀才回答：“你爱他，那我也爱他。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换句话说，你对他什么态度，我就是什么态度。”
“你说什么？”
陆筠尘瞳孔紧缩，他猛地走到左辰耀面前，一把揪起了他的领子，不敢置信地问：“既然你不爱他，那为什么还要让我生下他！”
陆筠尘胸膛起伏剧烈，眼泪摇摇欲坠，他站都站不稳，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可以倒在地。
左辰耀伸手抱他，陆筠尘愤怒地甩开他的手，他崩溃地呢喃：“明明我不想……不想让他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可是为什么？”
“是你要我生下他的，不应该由你来爱他吗？如果连你也不爱，那，那他不就和我一样了吗……”
都是没人爱的可怜孩子，所谓的“父母”随意地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又不负责任地把他们抛弃。
就像路边被人踩踏的草一样，垂死挣扎也无人在意。
“对不起。”左辰耀低声道歉，再次把他抱在怀里，陆筠尘丢了魂似的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
他把他拥入怀里，却不能拥抱他的眼泪。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左辰耀，”陆筠尘喃喃道，“就算我们不爱他，但他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总该对他负责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
左辰耀不说话了，沉默中，他感到一阵迷茫。
他爱左行霁吗？
陆筠尘爱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也爱，陆筠尘不爱孩子的时候他也没办法爱。说到底他只是爱陆筠尘而已，孩子只是附属品。
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所以以后不论是什么结局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场闹剧几乎无解，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天地黯淡，这如死般的寂静淹没一切。
而打破寂静的是一阵脚步声，在无人交谈的时刻显得如此突兀，陆筠尘的心突然急速跳动，他惶惶不安，仿佛那脚步声就踩在他的心脏上。
脚步声听不见了。
陆筠尘额头出了冷汗，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看见左行霁看向他的眼睛里，装着快要落下的眼泪。
陆筠尘笑了。
在喊出左行霁的名字而左行霁却离开时，陆筠尘别过脸忽然就笑了，漂亮的脸蛋上都是泪水。
原本左辰耀是很愿意看到的，可此时他的笑容很扭曲，明明是很明媚的笑，却莫名地叫人感到心痛。
陆筠尘低着头，他自暴自弃地想。
如果左行霁从此不再爱他，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放下对他最后的那一丝爱了呢？
那天左行霁记得很清楚，因为亲眼目睹过，所以绝不会忘记那晚飞舞着的点点火星。
他站在花园与客厅的交界处，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手中的书包砰然落地。
“……妈妈？”
在喊出这两个字时，他看见了妈妈脸上的张皇失措，爸爸眼中的冷若冰霜。
妈妈站了起来，爸爸也在看着他，他们的眼睛都放在左行霁的身上，左行霁有些头晕目眩，只觉得窒息，他从他们的眼睛里竟看不出一点爱。
明明不是冬天，可是为什么这么冷？啊，他明白了，原来这个冷冰冰的家是一个会吞噬掉他所有爱的可怕怪物。
他不知疲倦地往这个家里输送的爱，都被怪物吃掉了，随那空中里的点点火星一起燃烧成灰烬了。
包括他藏在画里的爱，也被他所爱着的爸爸妈妈，用火烧没了。
看啊，他的爸爸妈妈连他今天放假都不知道，就这么随意地烧毁他的画，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会看到。
“你们，为什么……我……”
他喘着气，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在这一刻，他的语言系统彻底崩坏，连一句像样的质问都发不出来。
他们把他推入地狱底层的冰湖里，他的心脏都冻结成了冰。
是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吗？
“左行霁……”
他听见妈妈在叫他，可他不想答应了。他抓起地上的书包，逃也似的飞奔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虚假的幸福被撕开，十三岁的左行霁懵懂地看着黑色的污浊流到了他的脚下，地住进了妈妈的房子。
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左行霁敲敲妈妈的门，说他非要和妈妈睡在一起，否则就会做噩梦。
陆筠尘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陆筠尘一打开门就看到左行霁蹲坐在门口。
一看到妈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