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即便对妈妈说了这句“我可能还是很爱你的”，左行霁依然想不明白。
为什么可以一边说爱我，一边伤害我？他明明这么爱陆筠尘。
那些剜心的话轻而易举地刺透身上的盔甲，将最柔软的心捅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他防不胜防。
可左行霁又十分清楚，他本不该出生的，他的存在代表着父亲对母亲犯下的罪恶，妈妈不爱他也是应该的，妈妈恨他也是对的。
从小到大，书里歌颂“母爱”的课文，歌曲里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所有人都在称赞母亲有多么伟大，将“母爱”赋予无限的光辉。懵懂的孩子对“妈妈”这两个字产生了无限的美好，觉得“妈妈”就应该是无私的，就应该是爱孩子的。可现实打破了他的认知，原来妈妈的爱也不是纯粹的，每个人最爱的人都是自己。左行霁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很奇怪的世界，这个世界的爱有多温暖就有多伤人，他已经见识到了。
不否认无私伟大的爱确实存在，但那并不属于自己。
得到最多的是由虚伪与谎言构成的爱，大人给的无论是爱还是恨都不纯粹，爱中混杂着恨，幸福中带着痛苦，在这样矛盾里长大的他能是纯粹的吗？心灵上大概也是不健全的。
“世界上只有父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这样的话他早就不相信了，给他带来巨大痛苦的人不就是他们吗？虽然左行霁知道这种极端的想法是不对的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
毕竟，他仍被困在爱的浅滩上无法自毁。
左行霁曾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爱他们，再也不要爱陆筠尘，明明自己这么痛苦，明明伤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磨灭，明明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爱他们也不要他们的爱了但——
蜡烛被点燃了。
“祝你生日快乐。”他们在祝他十七岁的生日快乐，“左行霁。”
客厅是昏暗的，明亮的是蛋糕上插着的蜡烛，左辰耀和陆筠尘的面容在摇晃的烛光中若隐若现，“啊……”书包从肩膀瞬间滑落到地上，左行霁看见他们朝着自己走来，妈妈双手还捧着漂亮的蛋糕，“今天是几号来着？”左行霁喃喃自语，眼神胡乱地飘向四周，他怕自己再多看蛋糕一眼就会忍不住将它砸在地上。
“行霁，生日快乐。”妈妈屈起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内心筑起的高墙瞬间坍塌，“……谢谢妈妈。”左行霁低头自嘲地笑了，其实他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都在爱中撞得头破血流。
他吹灭蜡烛，许下十七岁的愿望。
左行霁很少过生日，以前他乖，即使不知道原因也不会哭闹，不过现在他知道原因是他们不爱他。其实他自己都要忘记今天是四月八号了，所以现在为什么要给他过生日呢？如果是十八岁他可能会将原因归结于成年。
打开灯以后客厅又明亮起来，“给我过生日没关系吗？”左行霁问。“什么？”左辰耀皱眉。“我不是从来都不过生日的吗？所以今天是为什么，突发奇想吗？”左行霁切下两块蛋糕推到他们面前，“但爸爸你也不像是会那样做的人啊。”
“是你妈妈说要给你过生日。”很难得，左辰耀没计较左行霁话里的阴阳怪气，神色漠然，陆筠尘没说话，低头看着蛋糕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客厅又变得静悄悄。
空气仿佛凝滞，没人说话，左行霁在他们脸上扫视一圈突然就想大声笑。太好笑了，笑这个奇怪的扭曲的畸形的简直要把他从正常的刻度里揪出来然后一步步逼死他的家！笑他的家人，互相折磨这么多年不松手，到头来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是幸福的！笑他的妈妈怎么能那样用爱伤害他，即便他明白自己不该这样想，可是那从心底自然而然生出的爱不允许他不痛苦。我知道你的不幸，我明白你的痛苦，也清楚你之所以一心寻死都是因为我和我那该死的父亲，所以我永远都在偏向你。我这么爱你，我以为你是爱我的，可用爱伤害我是你一贯的手段，而我每次都上当。为什么偏偏要在我知道真相后为我过生日？愧疚？补偿？我已经下定决心想少爱你一点而你却又给我希望！每一次！每一次都让我产生可以得到你的爱的错觉！可是你根本就不想爱我！
左行霁想咆哮着把这些话一股脑都说出来，甚至想把这个虚伪又好笑的蛋糕狠狠地摔在地上，最好再踩上几脚，拿起刀把桌子砍得粉碎，将这个家闹得天翻地覆，让他们看到这就是我们的家——谁是正常的？
“行霁，”陆筠尘终于开口说话，“对不起。”
不要道歉！蛋糕的轮廓渐渐在眼里模糊，握着叉子的手微微颤抖，他在心底近乎绝望地呐喊，不要再说了！
“有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对，”陆筠尘深吸一口气，手掌轻轻地覆盖在左行霁的手背上，“有些话即使是无意间说出的也会伤害到你，所以，对不起，我会改的。十七岁过生日，十八岁也过生日，以后每一年都陪你过生日。”
闭嘴！不要说！不要说出口！左行霁的呼吸变得急促，似乎有些缺氧。
“左行霁，爸爸也有做错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左辰耀也开口说话了，“我和你妈妈生气时说的话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以后不会了。你有什么问题说出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爸爸妈妈永远都爱你。”
为什么还在说爱？啊啊啊……好想从这里逃出去，哪里都行死了也没关系。“噗哈哈哈……对不起，”左行霁垂着头低笑，陆筠尘和左辰耀都在看他，“哈哈哈哈哈……有用吗？谁他妈要你们的对不起！”笑声突然停止，左行霁压着怒火说完后立刻站起来扭头就走。
“左行霁！”父亲生气了，但左行霁无所谓，最后一丝理智迫使他选择离开，如果再多待一秒想要掀翻桌子的冲动就会控制不住。瞧瞧那些虚伪的大人，说“对不起”多简单呐，嘴巴一张一闭蹦出三个字就能轻飘飘地将错误遮掩，无论是可以原谅的还是无法原谅的。左行霁不想听到什么对不起，说完对不起然后呢？翻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相处？等下次伤害到我时再说一句“对不起”？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意识到自己说“对不起”的原因！
“左行霁！”左行霁装作没听见往前走，陆筠尘匆忙站起身，跑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我、我还没有说完。”
“够了——”
“我会好好爱你的。”陆筠尘说。
“……你说什么？”左行霁不敢置信地转过身，他睁大眼睛，心脏隐隐作痛，下意识地走向陆筠尘，然而刚迈出一步压着怒火的左辰耀走到他身边，一个巴掌落在左行霁的脸上。
巴掌来得突然，陆筠尘回过神急忙伸手要去看左行霁的脸但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左行霁像是不知道疼，他无视父亲，眼睛死死地盯着陆筠尘重复道：“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回你的房间左行霁！”左辰耀忍无可忍，他还想再说什么时被陆筠尘打断：“够了！”陆筠尘挣脱左行霁的手掌，偌大的客厅里又响起清脆的一声，左辰耀被打得偏过脸，红色的指印浮现在侧脸上。
左行霁站在原地不动，陆筠尘将傻了一样的他拽到身后，愤怒地瞪着左辰耀，声音颤抖：“你给我滚出去！”左辰耀扭过头，看见陆筠尘的眼泪时怒火一下就熄灭了，咬着牙顺着他的意去了院子里。
陆筠尘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一抬头就与左行霁对视。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陆筠尘心里有些发毛，“妈妈刚刚是不是说了爱我？”左行霁问，陆筠尘立刻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嗯……是。”
“可以重复一遍吗？”
“啊……嗯……我、我会好好爱你的。”地住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