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冰凉的身体,任凭怎么拍打都无法睁开眼睛的人如冬夜的雪般安静,恍惚间,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陆筠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啊——”
陆筠尘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全身因为恐惧而颤抖,这时,左行霁冲进来抱住了他,像是下坠的人抓到了一根绳子,陆筠尘的十指死死紧抓左行霁的手臂。
“啊……啊啊……”陆筠尘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妈妈我们先出去。”左行霁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
陆筠尘跌坐在床上,惶恐不安地扣着手上的倒刺,直到皮肉分离渗出血液。“怎么了妈妈,发生什么事了?不要抠倒刺。”左行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抓住妈妈的手,拿出纸巾轻轻擦去渗出的血珠,
“我不知道……他、他、他……”如鲠在喉,陆筠尘说不出话也没有力气挣脱左行霁,最后垂着头沉默。“死了吗?”左行霁接上他的话,“是死掉了吧?”
“所以妈妈现在是在为他流眼泪吗?”左行霁突然俯下身,陆筠尘猝不及防地与他的距离拉近,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交错,啪嗒,啪嗒,温热的液体在肌肤上冷却,陆筠尘看见像雨水一样的液体在滴落。
陆筠尘凝视着左行霁的眼泪,含在眼底的泪溢出,挂在黑长的睫毛上,像是早晨滚动在叶子边缘的饱满的露珠,等待适当的时机往下纵身一跃。
他在哭……陆筠尘开始注意到这一点,但他已然被这些吸引:如雨点坠落的眼泪,被泪渐渐染成浅红色的眼圈,那双正在表露痛苦的眼睛……时间在对视中停滞,陆筠尘身处在一场雨,雨水中,杂乱的思绪迷失,慌乱的情绪渐渐变得安静。
“左辰耀是我杀的。”
左行霁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泪的出现,他注视着陆筠尘的眼睛,将这一切都告诉他。
“我拿走你剩下的安眠药,全部碾成粉混在那杯牛奶里,他喝了。昨天晚上我说饿了是在骗你,你走后我把一瓶掺了很多头孢的酒注射到他的身体里……”左行霁把他谋划的一切都告诉了陆筠尘,他还说,“妈妈,我原本是想让我们一起死的,但你说你会好好爱我,在你亲吻我之后我改变了计划。妈妈,现在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陆筠尘瞪大眼睛看着左行霁。
这个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安眠药的消失,左行霁反常的行为和道歉,突然死掉的左辰耀,昨晚不祥的预感已经在提醒他了,只是他始终都不肯承认。
“妈妈,你爱左辰耀吗?”事到如今左行霁仍在问爱。
“……”
“你爱左辰耀吗?”重复。
“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你不是恨他吗?我们不就是因为他才这么痛苦的吗?为什么他死了你要为他流眼泪?”左行霁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问,“妈妈,难道……你爱他?”
“不,我不爱他……可我也不想再继续恨下去了,”陆筠尘痛苦地说,“过去这么多年,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恨”需要他调动全身的负面情绪,悲伤痛苦愤怒,每一次恨都在燃烧自己,陆筠尘已经很疲惫了,反正“恨”退却后也会迎来想死的欲望,倒不如一开始就进入结局,想死就好了,比恨还要平静,虽然他忘记了为什么要自杀,但它已成为他的一部分。
“既然不爱也不想恨,那为什么还要为他流眼泪?为他的死而感到悲哀吗?可是他活着我们不可能幸福,但现在他死了,我们总归会得到一丝幸福的。”左行霁抓着陆筠尘的肩膀,哀求道,“妈妈不可以只为我一个人流眼泪吗?”
将痛苦的一切都交给我,包括微不足道的眼泪,只爱我,求求你只爱我一个人就好。
“这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吗?”陆筠尘问。
“难道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左行霁愤怒地喊,但眼睛是含着泪的,“妈妈,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做吗!”
“……”陆筠尘大概猜到了,他不敢看向左行霁的眼睛。
“每一次你说你爱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一层薄薄的泪,而你就是用这双充满悲伤与痛苦的眼睛在看着我啊,你的眼泪在对我说:‘救救我。’,你的伤疤在说:‘救救我。’,你抚摸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说:‘快救救我。’,而你从来都没有发觉到你在求救。”左行霁低着头,将陆筠尘遮住手臂的衣袖慢慢卷起,“妈妈以为我不知道吗,小时候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它一直刻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把伤口藏得很好,可从伤口里冒出的痛苦藏不了一辈子,妈妈你那天选择自杀不就是没办法将痛苦藏进身体里吗,所以才会‘求救’,不过我看到了啊!我看到了!你想让我来结束这一切!”他的情绪激动,几乎是哽咽着说完了最后一句。
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陆筠尘已经分不清楚了,事到如今谁能是清白的呢?左行霁的话插进他内心最黑暗的地方:如果他的孩子杀死了左辰耀该有多好,一切都会结束。
现在一切结束了,但也开始了。
左行霁跪倒在他的腿边,眼泪像两条没有终点的小溪在流淌,现实像漂浮的梦境,陆筠尘在左行霁的身上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深陷在爱的痛苦之中。
“所以,”陆筠尘竭力地保持平静,但他捧起左行霁带着泪痕的脸时指尖是颤抖的,“所以到底还是因为我。”
因为爱我而杀了他。
左行霁扑进陆筠尘的怀里,肩膀在颤抖,无法抑制的哭声传进陆筠尘的耳朵里。
该怎么做呢?他的孩子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他了,是揭露还是隐瞒?是撇得一干二净还是成为共犯?
陆筠尘看着满脸泪痕的左行霁,他于心不忍,下意识想要触摸他的脸颊,刚伸出手左行霁便自然而然地将脸贴在陆筠尘的手心,黑长的睫毛还沾着泪,神情难过地蹭着妈妈的手掌心。
“乖,哭出来就好了。”陆筠尘柔声哄着,左行霁听到之后哭得更厉害了,明明是十七岁的大孩子却因为一句话而失声痛哭——妈妈从来不用亲昵的称呼喊他,这是地住进了妈妈的房子。
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左行霁敲敲妈妈的门,说他非要和妈妈睡在一起,否则就会做噩梦。
陆筠尘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陆筠尘一打开门就看到左行霁蹲坐在门口。
一看到妈妈出来了,他轻轻叫了一句妈妈后,晕倒在地上。
陆筠尘吓得不行,轻轻晃了晃左行霁没反应,正准备打120时,左行霁慢慢睁开眼,虚弱地说妈妈我没事。
从那之后陆筠尘便同意了左行霁的请求,他和妈妈睡在一张床上,除了不盖同一条被子外,其他的他都很满意。
然而单纯的妈妈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左行霁设计好的,故意装出脆弱的样子,逼妈妈愧疚,让妈妈难受,一步一步掉入他的陷阱。
左行霁抓住妈妈给他的蛛丝般的爱,不顾一切地爬向妈妈,在妈妈接住他之前绝不松手。
如果妈妈不肯接受他,那他便利用妈妈对他的一丝爱意,狠狠折磨自己伤害自己,直到妈妈回心转意。
每当妈妈想要回避他,他不是受伤了就是生病了,让妈妈不得不接触他。
就像这几天妈妈和他说的话有些少,他故意在切菜时切伤自己的手指,“妈妈,我切到手了。”他举着手走到客厅里,将流血的手指伸到陆筠尘面前。
血顺着手指往下流,伤口不深,陆筠尘放下怀里的小狗,拉着他坐在沙发上,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