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北
21
签售会的日子如约而至，一大早，纪如斯就被编辑的电话叫了起来。他的好编辑已经带着化妆师杀到他家门口了，纪如斯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躺在他身边的陈思华困倦地睁开眼睛，好像也想跟着起来一样。
“你再睡一会儿吧。”纪如斯按住他，把被子往他的身上盖了盖，“我今天有工作，要出去一趟。”
现在是早上六点，昨天他睡得还算早，但是体内的生物钟依旧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纪如斯打开门，发现站在门口的编辑已经化好了全妆，不由在心底赞叹她的敬业。
“纪老师，今天的流程我昨天已经跟你确认过了，因为现场会有媒体采访，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给读者们呈现出最好的状态。签售会结束后，下午还有作家协会组织的一个交流讲座，届时请你务必参加，好吗？”
“好”
纪如斯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化妆师走到餐桌边架起化妆镜和灯光，拿出琳琅满目的化妆用品，她的助手则是从行李箱里拎出一套西服递给他。
纪如斯换好衣服出来，乖乖坐下，任由化妆师在他的脸上捣鼓。
半小时后，他被编辑塞进车里，前往签售会的会场。
八点，签售会准时开始。
按部就班地走完演讲、提问、互动环节后，终于到了签售会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为读者签字。
纪如斯写的是儿童文学，因此现场带着孩子的家长比较多，也有高中模样的学生，结果一问人家才初中，于是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你好。”纪如斯签字签得手有点疼，抓紧时间喝了一口水后，他接过下一个人递过来的书，一抬头，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来人穿着马甲西装，相当正式的装扮，就是脸色不太好，样貌虽然英俊，但是成熟且阴沉，站在一众风华正茂的学生中十分格格不入。
不是方岚竹又是谁？
“纪老师。”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纪如斯。
今天纪如斯化了妆，又精心打扮了一番，本就出彩的五官被仔细勾勒，像极了古代大师笔下的工笔画，那张白皙的脸比瓷器还要细腻，画了眼线的眼睛眼尾挑起，无端透出些清纯的妩媚，看得方岚竹心痒难耐。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直到出声的那一刻，他都觉得自己尚在梦中，只有在梦里纪如斯才会愿意理得他这么近。
但是纪如斯没有再看他，只是低下头快速地签了字，将他的书放到旁边，礼貌但冷淡地说了句“谢谢”。
连一个笑脸都没有。
方岚竹没有在意，他贪婪地用目光描绘着眼前的这个人，想跟他再说几句话，于是他急切地张口说道:“纪老师，我很喜欢你写的故事，有时候我会觉得灯笼果是不是主角和雅布的一个妄想，会不会他们永远都找不到？”
听到这个问题，纪如斯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已经摔烂的东西，想要再找一个新的总是很难的。”
他好像在回答他的问题，但又好像在说别的事情。方岚竹的目光一下子黯淡起来。说来可笑，他与纪如斯谈了这么久的恋爱，却连他的一本书都没有看过，直到分手以后，他才去翻阅他出版的那些书籍，却越看越觉得心痛。
方岚竹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身后排队的学生挤走了。他收起自己的那本书，目光落在认真工作的纪如斯的身上。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甚至好像还胖了一些。
方岚竹矛盾地希望纪如斯过得好，又不想他离开了自己以后过得太好，所以他在感到喜悦的同时，心中又有着强烈的不安定，这种不安在他的骨子里躁动着，促使他想要用力地抓住些什么东西，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控地冲到台上去带走纪如斯。
“纪老师！”就在他痛苦地与心中的恶魔作斗争的时候，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方岚竹猛地看向那个人。
纪如斯看到来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他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如同清晨逐渐染上绚烂霞光的白净天空，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方岚竹死死地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个子很高，应该还是学生，稚气未消的脸上带着邀功似的笑容，让人幻视吐着舌头傻呵呵笑着的金毛，一脸蠢样。
方岚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知道最近他和纪如斯走得很近，几乎每个礼拜都要来找纪如斯。
“你怎么来了？”
“纪老师，我是你的忠实读者，给我签个名吧！”陈思华调皮地对他眨眨眼，变戏法似的从外套里拿出一支包装精致的玫瑰，殷切地送到纪如斯的面前。
方岚竹冷哼一声，这种小伎俩他都不屑去用，在公共场合示爱只会给对方带来难堪，只有毛头小子才会这么做。
玫瑰火红的颜色仿佛点亮了会场，人群里发出小小的惊叹声，纪如斯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方岚竹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突然，他意识到了自己跟这个年轻人最大的不同，接着他想到了一个早有猜想但他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纪如斯正在跟这个男人交往，不然为什么会如此高兴地收下玫瑰，还特意放到鼻端轻嗅？
“谢谢纪老师！我会永远喜欢你的纪老师！”
少年人莽撞而热烈的告白如同一枚小小的石子撞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曲折的涟漪。
不知道内情的人只会觉得他在支持自己喜欢的作家，但是包括方岚竹在内的三个人都知道，他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岚竹又看向纪如斯，见他看似镇定地道谢，实际上他的脖子连带耳朵已经红成了一片，如同娇羞的枫叶，脸颊的颜色也只是因为化了妆所以才没有变化罢了。
这是只有陈思华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地表达爱意，然后还收获了一堆热烈的掌声，就像得到了其他人的祝福一样。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让纪如斯觉得丢脸或难堪。
直率、鲁莽、冲动，这三个绝对不会用来形容方岚竹的词在陈思华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方岚竹清楚地知道纪如斯肯定会被这样直白的爱意打动——又有谁能够不动心呢？
何况陈思华还有一张足够帅气的脸，如果他的性格还很好的话，相处的时间长了，纪如斯肯定会爱上他的。
方岚竹生生地把自己撕成了两份，一份要勉力保持镇定，对面前发生的这糟糕的一切视而不见，另一份却是妒火中烧，疯狂地挥舞着四肢，有一种想要毁掉一切的邪恶冲动。
越是生气，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平淡，眼神也越发变得冰冷，手中的书被他焦躁地卷起来握在手心，此刻已经被拦腰对折，可方岚竹浑然不觉，铺天盖地的疼痛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耳边突然出现剧烈的耳鸣声，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他的胃也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强烈的呕吐欲望逼他不得不快步走出去，跑到马路绿化带的边上，弯下腰不停地干呕。
胃酸腐蚀食道带来过于尖锐的痛苦，口腔中弥漫着苦意，吐出来的也都是些无色的唾液和酸水，整个胃部像被人用力捏住，不断地抽搐和痉挛起来。心跳也快得不正常，方岚竹的脑子一阵阵发晕，呼吸声越发粗重，他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迈开脚步往前走，就算走得不稳当也一心想要离开这里，他不愿让自己的这副丑态被纪如斯看见——哪怕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不想要冒这种风险。
刚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