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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不打笑脸人酒楼议事惊见冤家【周栾出场】

 

皇帝最近的脾气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好。

赵无忌那边死守着城门,却一直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无非就是发现几个疑似的人,眼睛的颜色倒是都对不上。这样找了几遭到后面也没有这一类的“疑似”的消息了。大抵是赵无忌也发现了,这是手下人邀功呢,找不到,又怕显现的自己不积极,便可劲儿地找幺蛾子。如此一来倒也清静,只是彻底人没了消息。魏延白天阴晴不定地看着奏事的折子,给老师的信早已发出,草草说了几句,装作难得发些少年人才有的脾气,想老师了,做噩梦了,请钦天监了,怕是初行不利,便央求他老人家早些回来。怪里怪气的,但他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左不过挨几句他的指责罢。横竖尚书大人【谢隐】为他打扫的烂摊子不少这一桩。晚上呢,他更是睡不好,要么梦到翻云覆雨,要么就梦到其他的前世的事,可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他实在睡不安稳。何况光阴似箭,流光抛人,他何敢虚度?可又是真切地在虚度。实在是难受极了。

要是以往,玉祁臣到底还能安慰下他。皇帝手下并不是没有能臣,尚书大人呕心沥血,有专为他设置的人才班子,连最得他信任的赵无忌,也正是这其中的一位。玉祁臣在其中,只算个毛未长全的小孩儿。论功绩,论才干,哪里轮得到他?可他实在漂亮,也实在用功,领着一个皇帝宠爱特意赐下的虚职,学宫里事事逞强,也许半是才华半是帝心,学坛中皆唤他玉郎,“玉郎年少,可堪风流,绮席离词,银台奏赋,思比明月,笔挟秋霜。”这样揶揄的调子,魏延听说了,倒浑似真没觉得不对劲,反十分高兴地说过几次,玉祁臣初还有些担忧陛下是反讽,嘲他才华,到后来才体会陛下的意思,只面色羞恼如桃花瓣,虽窘然而若笑,让魏延更加欢喜。实在是难得这么个少年,不但长相好性情有趣,谄媚也显得可爱,还专为魏延的胃口搜集些民间的话本,偷偷送过来,真是处处碰着魏延的欢心了。可惜,可惜。

宁朝男子,一般的都是二十而冠的,行冠礼,也就是成人礼之后,便可真正意义上的行实职,掌全权。但若遇到了意外,也并不是不可以提前,将成人礼提前举行,以能够在明面上掌握权力。玉祁臣是特意央求的他提前到十八岁的,前世的记忆还梗在他脑海里,是以前一阵这小子到底怎么说服了他,让他愿意出面帮他,他现在倒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玉祁臣是三月的生辰,之前特意卜卦,选了七月的日子,现今已是六月中,实在不远了。他答应过玉祁臣,在他成人礼上亲自为他加冠,做他的“正宾”【寻常冠礼中,要从准备前来的所有宾客当中,用占卜选出一名正宾,由他来主持加冠典礼】。按理不应当迁怒,可梦中的玉祁臣实在太过混账,魏延只觉上次打他打的太轻,合该再来一巴掌才好。

他在这边生着气,可玉祁臣倒一点都不知道忌讳,消停了没几日,又巴巴地凑上来——

他这次送过来的是前朝颍亭行人的话本,此人故事颇为传奇,在外地死的忽然,收拾他行礼的公差偶然瞧见他笔记中一页,大惊不已,又搜出其余内容,勉强拼凑齐四十话的故事,讲一落魄少年遭退婚,遇刺杀,得仙人救,踏入修士,步步而起,最后威名震慑天下,收娶后宫的故事。这故事小小传阅了一波,掀起了许多类似的题材狂热之风,魏延对此一向十分喜爱,但对于这成谜的始祖,他倒是从未曾想还真能有遗迹留下。如此贵物,摆在眼前,虽不知小兔崽子如何得到的,但也实在是有心了,真不知道上辈子为什么不送给他,这样他这辈子就不会如此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其中内容了。果然这混球还是得给冷脸才会更得力。

他骂了几句,才满怀欢喜地接过来,翻了一半才看到其间夹着一信笺,抄着柳体小楷,邀他于“桃花源”用食,顺请陛下为他挑选到时成人礼上的冠的样式。实在是小事,又实在是卑微,按照惯性,魏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到时候到了酒肆肯定又有更多的新奇的好玩的小玩意儿等着他。虽然他一直对这些事物十分好奇,可被位置束着,真正能接触到这些三教九流的到底还得是玉祁臣。他忍不住笑,从前在他脑里蚊般作响的烦恼乍一下全丢了出去,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又慢慢地卸下了嘴角。只极从容地起身,让人为他上笔墨,他要约一时间会会这小子,最好就是明日。

宫外其实好吃的也多,酒也不比宫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为顾着他的新奇,他们还特意将十几个品类的酒都装了一小盏摆着,各色琼浆,色香俱全,更不提那些五花八门的菜式。宫里太求稳了,就这么怕吃死人么?贵妃红、水晶龙凤糕、仙人脔、箸头春、汤浴绣丸魏延幸福地慢条斯理咬下一大口,玉祁臣这小子专门挑的这几样新品确实都是他喜欢吃的。

因着时间定的急,并来不及清场,这里是桃花源的最高一层,专只侍奉些王公贵族,今日隔壁只有一户,还正是卫王魏瑾,此人是魏延的叔叔,也是唯一现在还存活的叔叔,当年章怀太子【魏延父亲】薨逝,武帝【魏延兄长】登基,几乎将亲叔叔们杀了个遍,方时卫王年幼,被遣往招摇国为质,今年年初为魏延贺寿,他特意回来的,这一次回来又牵扯上些怀念故国,愍怀先人的名头,魏延怜惜自己这唯一的血亲,倒也十分理解和厚待,赠高门宅邸,送香车美人,只做个满怀敬意的小辈。昨日得知隔壁是卫王后,玉祁臣也因着这一层才没想着清场。只怕清了魏延还要恼他。等到他今日特意在间隙和魏延说了这事,果然,陛下虽还是有些臭着脸,但还是点头赞许。玉祁臣长松一口气,好在这一步没走错。他可不敢再走错了。

饮了些酒,魏延只觉现下各物,除伴他身侧的玉祁臣外,无一不美,无一不可爱。玉祁臣只观他双目润上些水光,浅浅微笑着,眼尾微红,身上的天子香也染上些酒香,只觉自己心情也随着陛下的笑而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只咬着一点唇,也忍不住轻笑,浑添了些许酒晕。

听闻得隔壁些许欢声笑语渐起,他长眉舒展,酣然问道:“正是皇叔罢?朕且去敬他一杯。”说罢便由着张全搀扶着,站直了身。玉祁臣也连忙起身,是要跟着他的样子。魏延手轻压他肩:“哎——九郎莫随,朕想起从前的禁庭了,去去就来。”玉祁臣便有些失落的点点头:“臣便在这里等着陛下,陛下刚才喝的已经够了,遇见了卫王切记不要再多饮酒了,只怕伤身。”魏延只一笑,不作多言,其实分明是不大想理会他,嫌弃他啰嗦了。玉祁臣扬着脖子看陛下走出屏风之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失落地看着桌面。

魏延叫张全跟随着,只八九步的距离,便到了隔壁的门上,身后一个小内侍上前行礼道:“烦两位通报,大人的亲侄来问。”两个高头门卫不敢得罪,也都一行礼,左边那个转身向门内走去。言语几阵,便见的人群走来,打开门,一中年男子面目白皙,长眉入鬓,一对柳叶眼和煦非常,戴紫金镶蓝宝石冠,着海青锦袍,系玉勾带,别香囊玉珏,温润如春风,在前笑而行礼道:“不知是陛下在此,还真是意外之喜。”

他长相与魏延十分不相似,透着南方人的精致柔和,许是他生母是南边人的缘故。

魏延也笑,由着他拱手而入内,只下一秒,他却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笑意,于皇叔身后站立的那一玄衣男子,虽双目蒙着黑带,但他斜飞入鬓的凝眉,鼻梁高挺而带一小结节的弧度,朱红色的带精巧唇珠、微抿着的肉唇,下巴上泛着一点微青色胡茬,不是前世那凶手又是谁?!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魏延瞋目竖眉,他应当回忆去对一番二人身份的,可就算是回想一遍那些记忆,也能感受到那种凝为实体的疼痛,彻骨的寒,他止住了思绪,额上青筋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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