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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境沉(范闲猛地抬起头双眸骤然迸发出疯狂的光彩)

 

窗外孤月高悬,寂夜低垂。

身穿白蟒箭袖的少女打量范闲半晌,遂轻笑出声,“有趣,有趣。”她赞赏般地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

说罢,她从兜囊中掏出一只长颈白玉瓷瓶,递给范闲,“你喝下去,他就能活。”

“这是什么?”

少女似笑非笑地睨了范闲一眼,而后散步似地行至椅榻坐下,双腿优雅交迭,身子向侧边倾去,以臂肘随意搭于一旁案上。她支起脑袋,语调慵懒,“是二皇子服下的毒喔。”

范闲端详瓷瓶的目光顿时沉了下去。他搂紧怀中的李承泽,冷冷开口,“是你在背后搞鬼?”

“不好说,不好说。”少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喝与不喝,取决于你。但我劝你赶紧做出决定。”

她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道,“毕竟二皇子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范闲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李承泽平放于地,选择不言而喻。他最后一次抬首望向少女,“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很期待喔。”少女莞尔一笑,并在范闲昂首饮尽瓶中鸩毒的同时,欢快地双手合十,轻声道,“那么,祝好梦。”

此次入京,少女花费重金向情报屋探听二皇子的一切消息,自是知晓了二皇子与范闲之间的恩怨纠葛。因忌惮皇帝陛下,少女不曾现身于阳光之下,明目张胆地插手干涉。她始终蛰伏于暗处之中,化作人间孤魂,冷漠而冷静地观望着一切事态循序渐进地发展。

少女心中的天秤虽完全倾向二皇子,然则身为局外旁观之人,她看得十分透澈。二皇子被范闲打得溃不成军,终归是他棋差一着,此番下场亦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若真要恨,也只能恨他为何出生在皇家。

不过,没关系,只要过了今晚……

少女蹲坐在椅榻之上,支手托腮,浑身缠绕着一股冷淡的气息,神情漠然得犹若此刻不过是在眺望风景一般。

琉璃似的眼珠子冰冷地倒映着疼得蜷缩在地上颤抖的青年。

自范闲饮下同命蛊的心头血已然过去半个时辰,期间范闲好似忘却语言为何物,沦为野兽,只知一味哀叫、嚎哭,声声嘶吼凄厉而悲怆。

那是无法言喻的剧痛,难以忽略的凄苦。

范闲浑身的筋脉都在沸腾,化作汹涌烈焰灼烧他的身驱;可四肢百骸却又似浸入寒冰寂潭之中,犹若为千针刺穿肌肤,贯入心脉,将他的血液凝结成冰。

他甚至崩溃地抓挠着手臂,在地上抱头打滚,妄图减缓哪怕一丝那将他千刀万剐的痛楚,可不消片刻,那剧痛又如春风野火迅速蔓延,焚毁着他的身躯。

他的骨头发出了尖叫,犹若被人粗暴地一根根拧断,碎片扎进了血肉,刺破血管,残忍地捣碎他近乎溃散的理智。

濒临发狂的范闲彷佛看见了一条黑龙,那条龙察觉到他的视线,予以回望,然则下一瞬,牠却被一双无形之手戳瞎龙睛,割去龙角,剔除筋脉,剜去龙麟,拔去龙爪──

那条黑龙於濒死之际怒嚎着吞噬了范闲,和范闲融为一体,合而为一,身躯溃烂,神智崩塌,灵魂燃尽,徒留灰烬。

下一瞬,一条浑身缠绕着愤怒之炎的五爪金龙自余烬中诞生,嘶吼着直上云霄。漫天红莲怒放,以铺天盖地之势狂暴地焚尽污浊的世间万物。

范闲自椎心刺骨的剧痛中勉强拼凑出一丝理智,溢出血泪的双眼死死盯着平躺于地的李承泽。他忍着疼痛,宛若被剪去羽翅的飞蛾,狼狈地匍匐于地,向着黑暗中唯一的微光缓缓爬行。

在意识断裂的前一刻,范闲握住了李承泽的手。

他这次终于握住了李承泽的手。

清醒时,范闲发现他蹲坐在了椅子上,仍是那一身白衣。视线泅游,窗外夜色沉沉,月光清冷,周遭仍是为那青灯寒光笼罩的王府内室。

只是这次对面入座的,不再是李承泽,而是一个比世间万物都还要更加阴邪的存在。

“你是谁。”范闲问道。

面前的人金冠束发,一袭黑袍金缕缠绕,他的双腿交迭伸展,支颐而坐,另一手搁于扶手之上,慵懒地靠着椅背,姿态冷傲宛若帝王睥睨天下,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京都盛传,范闲容貌玉树临风,俊美无双。此刻,那张与范闲如出一辙的脸上正挂着一抹危险的邪笑,带着爬虫类般的无机质。

“我就是你。”

彼时范闲与二皇子尚未彻底撕破脸,他们相聚于流晶河的花舫之上共酌,夜幕之上群星交相辉映,点点星光汇聚成河,自天幕边际流泻而下,洒满江面,折射出粼粼波光。

“小范大人可曾听过同命蛊是为何物?”

席间的二皇子懒洋洋地斜倚榻上,提着一串葡萄搁于空中,仰首咬下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咀嚼两下,咽入腹中。不待范闲回答,续道:

“听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说,同命蛊乃传说中的万蛊之首,极恶之毒。其心入体,死生逆转。”

“其心有二,玄蛇为母,赤蛇作子;玄蛇若生,赤蛇则存,玄蛇若殁,赤蛇亦亡。”

“如若其心合一,入体则可永保青春,长生不死,超脱死生轮回。”

“小范大人,您不觉得挺有趣的吗?”

当时的范闲微醺,听完二皇子这席话,醉意顿时都被自背脊窜升的寒意给冲散。他忍着胃部被绞紧的抽搐感,竭力维持着语调的正常,不让二皇子查出一丝端倪。

“这玩意儿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二殿下,您可千万别动什么歪脑筋呀。”范闲朗声道,“更何况,我压根就不信这世上存有此等逆天之物。”

那时的范闲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彻底否定自我的存在。却没有看见二皇子闻言后僵硬一瞬的身子,以及眸中一闪而逝的落寞与孤寂。

“你其实早就察觉了端倪。”身穿黑衣的范闲嗤笑着,指尖叩击扶手,节奏平稳,上好的实木发出清脆的回音,一声接着一声,宛若催命的乐曲,回荡于这座诡异的虚境之中,“可却视而不见。”

“确实,我早该想透的。”范闲垂眸凝视掌心,神情虚无得教人畏惧,没了情感起伏的声线空洞而阴冷。

“为何靖王府那次,我与承泽分明是初见,却对他萌生了一种莫名强烈的熟悉感。为何我们二人明明眉眼不似,气质却极为相近。为何同样都曾妄图谋害我,我待他与太子却是天差地远。”

黑衣范闲戏谑地看着他。而他旁若无人地,继续以冷漠的语调自我剖析。

“又为何我对他恨之入骨,因他害死滕梓荆,因他威逼利诱我的亲友,因他三番两次设局杀我?”

范闲摀住脸,从指间缝隙透出的瞳孔正剧烈震颤着。

“不,才不是这样。我之所以怨他,恨他,根本不是这些理由。”

论起演戏,此世之间无人能够与范闲匹敌,他甚至能用这炉火纯青的精湛演技欺骗自己,蒙蔽世上所有人。

因此初入京都之前,他便戴上面具,将本能的思想、性格,所有一切藏匿于灵魂深处,伪装成半身所喜之相。

却不曾想入戏过深,弄假成真,不仅多次与他苦苦寻觅的半身擦肩而过,甚至连自己本性为何都在漫长的演绎中逐渐忘却。

然则,对于半身的那份近乎疯狂的思念,欲念,执念,断不可能被轻易埋葬,舍弃,只会被封印于匣中,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浸透他虚伪灵魂的纯白色彩。

李承泽正是看穿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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