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说的呢。
用文化人的说法,叫遇人不淑。
话匣子打开,钟月涓先说起的却是那家已经倒闭的停下咖啡馆。
她其实很喜欢停下咖啡馆,也很努力地在赵姐那里争取成为下一个店长,之前赵姐确实也属意她,给她提了工资。
可是赵姐确诊了肺癌。
”我一直觉得赵姐是见过世面的人,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我。”
“谢晓荣也是,他从小就是别人的孩子,他那个妈妈在宁县,你是不知道有多威风,谁不羡慕她,生了一个孝顺懂事,读书上进的好孩子。”
五十几岁的人了,还得陪着笑脸替儿子上门送礼。
儿子也不是个东西。
丁黎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也都会有自己的困境。”
钟月涓:“是啊,没有人是轻松的,丁教授呢,你的人生课题是什么?”
丁黎想了想:“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他爷爷,是做化学试剂的。
丁黎是在乡下念的小学。
小时候,他跟着爷爷在水稻种植区插秧,按照步骤配比盐水消毒,然后投放鱼苗。
那时候他还很小,但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季他投放了102只鱼苗,其中7条草鱼,其它都是鲤鱼。
鱼吃着稻田里的杂草、虫子、以及那稻子掉落下来的稻花,然后鱼儿所排出来的粪便又成为了稻田里的肥料。
那时的他觉得这种关系玄妙又神奇。
丁黎精心地养护着这些鱼苗,一点一点看着它们从小拇指长变成手掌大小。
长成的稻花鱼不但没有鲤鱼作为淡水鱼一贯的土腥味,反而多了稻花的香味,肉嫩骨酥,有着“鱼中人参”之称。【2】
前景可观,但养殖困难。
不打农药,虫害会导致水稻减产,打了农药,残留的药剂会导致鱼苗死亡。
爷爷带着团队在研制一种不伤鱼,但能有效去除水稻虫害的试剂。
那一期的试剂投放后,到了八月,水稻丰产,鱼苗存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实验。
爷爷一生与农作物为伴,提高产量,造福人民,这是爷爷的课题。
后来丁黎靠生物竞赛在国际赛事上摘金,被保送京大,硕士和博士则是在e国念的。
一路走来,通识教育是泛化的,真实的研究却已经细化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点上。
越是前沿,越是意味着狭窄与艰深。
丁黎接受过很多次采访,也参加过很多次学术会议。
【这个研究方向的意义是什么?】
【您为什么会走上科研这条道路?】
这个问题被问过很多次。
丁黎将西森抱到自己腿上,西森的长毛柔软蓬松,像棉花一样,手感很好。
丁黎说起在e国求学的时光。
西森是他从西伯利亚南境带回来的。
当时他跟着导师在贝尔加湖西线考察,一望无际的冰封湖面,虽然带着护目镜,但视线还是被风雪阻隔。
那里的冷超出寻常理解,那是一种无视衣物,直逼骨髓的冰寒。
他们从伊尔库茨克出发,深入到人际罕至的湖区深处,丁黎当时初出茅庐,不知深浅,为了一个样本贸然深入。
一回头,大雪覆盖了来时的路。
他踩在冰面上,顶着风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举目望去,湖面一望无际,绵延的冰山永远在视线尽头。
身后的脚印和雪融在一起,丁黎喝掉了最后一口伏特加,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
身体的热量在不断流失。
失温会使人休克。
贝尔加湖的美丽举世闻名,它是许多艺术家的缪斯,无数文艺作品歌颂它的脱俗,赞美它的瑰丽。
丁黎差一点就死在那里。
在漫天的风雪里,他跟着西森找到了有人聚居的小镇,联系上了自己的导师。
他带回的样品成功提取出了目标靶细胞,在细胞增值分化调控机制原理上,取得了新的突破【3】。
出于私心,他收养了西森。
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恩将仇报。
养宠物是一件卑劣的事。
人类剥夺所有自身推崇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爱情,为了满足精神需求而赠予物质,并将之定义为善良。
丁黎摸了摸西森的下巴,徐徐说着他的答案。
他的人生课题是科研,对他来说,科研的意义在于回归生命。
而生命的意义,在于生命本身。
干脆面
南风天空/文
贝加尔湖的风光, 科研的一些细节,和同事围炉夜话,听起来都很遥远。
丁黎娓娓道来说起这些, 引人入胜, 让人身临其境。
钟月涓听得很入神,仿佛也真的嗅到了另一个国度的风雪。
这是丁黎的抱负与志向, 不像年轻人, 志向悬浮,有如空中楼阁,也不像中年人, 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只看眼前一亩三分地的暮气。
他诉说得清晰而又笃定,能从他话语中看到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