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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午後,空气里总有雨日独特的味道,cha0sh的、彷佛泥土一样的味道,带着冬季的寒凉,冷风灌入我的头顶。
我翻遍背包,却找不到平时一定放着以防万一的雨伞。那支摺伞总是被妈妈收得整整齐齐,不像我,伞骨总是漏塞,g住我的毛衣外套,或者背包上的吊饰。
走入雨中,我任由水珠打sh我的头顶,雨滴向下滑落到我的两条辫子、我的围巾与制服衬衫上。扣到最顶端的扣子,此刻紧紧勒住我,令我喘不过气。
我又想哭了。
那些声音又回到我的脑中,不断、不断地重播,像是坏掉的录音带,卡在相同的片段。
我几乎相信了他们的每一句话,我用他们的话语形塑自己、用他们眼中的我,去理解自己——我是自私的、只想着自己的;我是多余的,只会给人添麻烦;我是没有人要的、我长得太丑了、我是一个没有人会愿意跟我当朋友的怪胎……
眼泪混在雨水里,我假装自己没有在哭,躲过路人好奇的视线,却又,多麽希望谁能停下来,到我身边、看着我,和我说「没事了」。
和我说,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他们口中那麽糟糕、那麽惹人厌的人。
袜子x1饱了水,踩在皮鞋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呼啸而过的车子溅起了水花,我来不及避开;但令我难受的已不是雨,而是那台车子开过去时发出的声音,它还留在我的耳朵里。
不远处的小巷是这一切令我焦虑的事物里唯一的安抚,我加快步伐,往那里走去。
熟悉的木门映在眼睛里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安全了。
推开厚重的门,木风铃的声音驱散了耳里暂留的声响——同学的耳语、车子,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有几篮乾毛巾,散发着刚洗好的棉花香气。我拿了一条,轻轻擦拭我的脸、我的头发。
等我的身t也稍微安静下来,我才发现,原来我刚刚发抖得那麽厉害。
将用过的毛巾放入桌子下的大篮子,我朝柜台的方向去。
平常,秀霞nn都在柜台的。
就像十二岁生日那天,和爸爸妈妈一起发现了这间书屋的时候一样。她总是坐在柜台桌前,笑yy地面对顾客;发觉我的到来,就会拿颗巧克力或者仙楂糖给我,轻轻0我的头。这样的碰触,我并不讨厌。有时,我甚至会和她要个拥抱。
现在,我也需要一个拥抱。可是,秀霞nn不在。
柜台边,站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他和我对到了眼,我赶紧转开,这个时候的我没有办法耗费心神强迫自己看着他,即使他面带笑容,我也没办法予以回覆。
或许是为了躲雨,书屋里b平时还要多人。我的不自在又随着移动时脚底明显浸水的感受而回来了。我快步向没什麽人的哲学书区走去,同时想起了那本之前看到一直想带回家的jg装版《异乡人》。
伸手沿着不同书本的书脊抚触,有些突出的几本被我推回书柜深处,发出闷闷的声响。这样的声音并不令我困扰,反而带给我某种安心感,彷佛事情——无论它是什麽,正在我的掌控之中。
可是这份安心感,在我注意到原本放着《异乡人》的位置的空缺时,瞬间塌陷,有什麽我难以明白的情绪正在酝酿,像是闷在锅里逐渐沸腾的水,我感觉它正在冒泡,或许下一秒就会炸裂开来。
脑中一片混乱,那些纷杂的声音又再次回来。同学们不屑的表情、明明知道我觉得受伤仍继续的玩笑,那些尖刺般穿透我的笑声与眼神。坏掉的录音带又开始放送了,那彷佛永无止境的相同片段。
从柜子里拿取一本书,我只想塞点什麽到脑子里,让一切再度静音。
那是哲学家列维纳斯的《整t与无限》。我不知道他是谁,毕竟,对於哲学我认识还不够多。虽然听过一些人名或书名,也对那些深思议题的人们无b尊敬;但我懂得真的还不够多。
和《整t与无限》封面那个黑se的圆形对望,我随手翻开它,急着想让自己看点什麽,什麽都好,只要能暂时盖过那些声音……
我却什麽也没看懂,什麽也看不进去。
或许,我真的和那些同学说的一样,只是假装自己很有想法,实际上却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会……
心底的水沸腾了、烧开了,水流出了锅盖,烫得我几乎惊跳起来。
热烫的泪水爬到脸颊上,我用手背去抹,一片模糊中,感觉有人靠近。
还未有办法转头看他,此刻的我只想抑止眼泪持续掉出眼眶。我不想这麽难堪的样子被别人看见,尤其是秀霞nn,如果她在附近的话。
我必须逃跑,我必须……
双眼紧盯地面,我着急地想把书摆回原位,力气却没拿捏好,《整t与无限》几乎要挣脱我的手。我对於在这样的时刻仍不如我所愿的书本感到生气,举起手打算再放一次,一个低沉的声线进入耳里,打断了我。
我可以感觉,尽管那人问的是「请问想要找什麽书吗?」声音里的情绪却是带着不愉快的。我总是可以感受到别人声音里的表情,尤其当它与被说出口的字句意思不符的时候。通常,我越是焦虑、越是紧张,就越能够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我总是没有办法明白,那些违和的情绪来源是什麽。
抬起头,我对上了一双气恼的眼,是刚才站在柜台边的人。那个压抑着的愤怒,好像因为眼镜镜片的反光,变得更加尖锐了。
那个瞬间,我意识到,是因为我的关系。
这是秀霞nn用心经营的书屋,是一直以来对我这麽好的秀霞nn。而我却只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莫名迁怒於一本书,那麽粗鲁、那麽不珍惜。
另一种全然的难为情包裹住我,我羞愧地只想赶紧逃开,连「对不起」也来不及说出来,慌慌张张就往大门跑去。
重新回到雨中,好不容易乾了一些的头发和衣服再度sh透。
我一直跑到距离书屋已有点远的路口,才放慢了脚步,把脸埋进围巾里,任由狂烈的心跳占据我的耳朵。
我不晓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後来几天,我不敢再回去书屋,即使我好想念秀霞nn。
然而,只要一想到我粗鲁的举动、想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不高兴的表情,就会连带想起那天遭遇的一切——同学说的话、浸泡在雨水里的鞋袜,还有那本被买走的《异乡人》……
这样的回圈持续了好几天,直到我终於受不了自责的情绪、受不了那麽多天都见不到秀霞nn的笑容。我知道我必须向那个人道歉,才能让心底不断责备自己的声音安静下来、才能有办法自在地回去书屋找秀霞nn。
打开书桌ch0u屉,那个令我心安的木头香气就窜入鼻腔里。我拿起装着五颜六se小卡片的透明塑胶盒,感受盒子上面突起的厂商英文名称、用没有剩多少指甲的手指轻轻刮过,「喀喀」的声音像是一个方形的小刮葫,「喀喀」使我的嘴角上扬。玩了一阵子,才猛然想起正事。
我挑了一张浅蓝se的卡片,拉开笔袋找出那支只有写重要的东西才会拿来用的钢珠笔。那是去年我十三岁的时候,爸爸送给我的,还是在书屋里和秀霞nn一起挑的。
平时,我的字歪扭像是总在口袋里自动纠结成一团的耳机;可一旦用了喜欢的笔,还是能够稍微救回难读的字迹。
笔尖按在卡片上,发出了小小的声音,我开始写——「向yan书屋的哥哥您好」,九个字後,停笔,脑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