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阿织在她面前蹲下来,让她看得更清楚一点:“嗯,怎么样?”他把头偏过去,给她看自己编的发辫。
女人伸出细细的手指,触碰他的辫子,“好看的。下次来姐姐来给你编,我可喜欢编头发了,会许多种花样。”然后仔细地帮他抻一下领巾在头发里的位置。
阿织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胖阿姨把包裹好的罩毯拿出来,示意阿织去外面讲话。
“东姨,她最近好吗?”阿织问。
“还不错,也没乱跑了。就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糊涂的时候更多了,有时连我也认不出。”两人说话的时候,女人仍在低头做拼布,丝毫不为外界所打扰,“守着这个店怎么也不肯走,说要等你和你爸爸回家。”
阿织接过罩毯,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东姨手里:“辛苦东姨了,天气热,您多费心。”
“上次的还没用完呐!”东姨嗔怪地给他塞回去,“每个月的看护费你都有按时打,就不要再另外给了!”
阿织抱住她撒娇:“我知道~下次不给了!这次先收着,改天去东姨家吃饭!”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她围裙口袋。然后透过窗子向里面的人打招呼,“罩毯很好看,我会再来光顾的,‘姐姐’要记得我啊!”
女人扶了下眼镜,笑眯眯地向他挥手。
东姨默默地叹了口气。
走的时候,阿织听见女人问东姨:“东姐,幼儿园要放学了吧?我要去接织织。”
东姨说:“还早呢,到时间了我告诉你。”
阿织走远了一点,回头看店铺上的名字:织织布艺店。
“我就在这里呀,妈妈。”他喃喃地说。
礼心是个相当准时的人。
还剩20分钟才到达约定时间,阿织已经看到他那身群青色长袍从人群中走来。
现在的群青色,已经是多种色阶、饱和度、以及掺入其他颜色衍生出的“群青”统称,有极致艳丽夺目的,也有灰调暗淡的——心教用的是后一种,古老又朴素,甚至带点陈旧的群青色。
虽然已经是穿衣自由到千奇百怪的时代,但在久安这样的长袍显然也很少见,引起不少人的好奇。
礼心应该是从没来过这里,陌生的商业街人流如织、商铺林立,令长期在心教生活的他无所适从,有些笨拙地皱眉看着手机地图,试图梳理正确路线。
哈哈,好可爱。阿织想多看一会儿,便放下了正要打电话的手。
有人向礼心搭讪了,男女都有,无一例外都被拒绝。毕竟那张脸无论再怎么低调,都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美貌,和无法靠近的严肃与疏离。
此刻还有一种不谙世事的茫然,让人不由自由想接近他——帮助,亦或诱骗。
礼心很久没来过世俗世界,不管人还是景物都一股脑儿密密麻麻地堵在眼前,让人应接不暇甚至透不过气。
他很想要逃回去。
也许是烦躁,也许是为了遮挡阳光,礼心索性把肩衣后面的帽子翻上来,阔大的帽兜下只能露出半张脸,这让视线清净了不少,但也更加难以寻获目标。
“明明就在附近,怎么就是没有?什么‘少女一定会光顾的网红甜品咖啡店’,不该信了他的鬼话……”
正想着,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打招呼,把他头巾一样的帽子以手指轻轻掀开一角,“嗨~心心。”
今天也是五颜六色的阿织出现在礼心眼前。
“不要用叠字叫我。”他一本正经地抗议道。
阿织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开心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啊,但是你可以用叠字叫我。”说完把他的帽兜再次扣好。
拉起他的手腕,穿过行人径直来到约定的咖啡店,找了靠窗的一处坐下。
“心——礼心,喝点什么?”阿织把印刷精致的菜单递过来。
礼心没有接:“我们不能直入正题吗?”
“这就是正题啊。”阿织把菜单放下,拿起手机调出一个页面给他看:“雨滴来过这里,而且经常来。”
屏幕上显示着礼心没用过的程序,排列整齐的照片里确实显示着与面前一模一样的菜单。
日期与文字各不相同,有时是“”而备受称赞。
父母因此而非常高兴,破例允许她与一位吉格拉小朋友玩耍。
“我从那个时候就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无条件地爱护子女,至少我的父母不是。”
起床迟了五分钟、默写字迹不够工整、家务时留下一粒灰尘、讲话声调高了一度,都足以让她挨上几鞭。
“我必须体现出相应的价值,才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进而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比如交一位吉格拉朋友。”在这之前,青树只要跟吉格拉多说一句话,回家就会挨上一鞭子。
她父母的眼中,吉格拉是灵魂肮脏的下等人,跟他们来往是会被污染的。
“所以我就要成为一个虔诚而优秀的以利可预备役:《苦难书》背得足够流利,行为足够自律刻苦,在任何考试中都是第一名,让他们对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对我撒的每一句谎都深信不疑。这对我来说很容易。”青树的语气中并无自傲,反而自嘲地摊摊手,“怎么说呢,都怪他们把我生得如此聪明!”
通过布施,她开始对心教之外的世界感到好奇。于是九岁的小姑娘就一个人溜出心教社区,混迹在流浪者中间寻找那个听她背书的人——别说现在听这些话的礼心,就连那个流浪者都被她吓到了。
“你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胡子拉碴的男人说道,他甚至开始生气,“一个小孩儿跑到这种地方来,你不要命了吗?!快点回去!”他不愿用自己刚掏过垃圾桶的手去碰她,便挥舞着胳膊撵人,“快走快走,还记得路吧?我看着你回去!”
“我不,”青树仰着脸蛋看他,“我是来找你的!”
男人露出一脸疑惑:“干吗?”
“叔叔,带我去外面玩吧!”
看到礼心的表情,青树哈哈大笑:“你现在的表情跟胡子叔当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他觉得这个小孩实在是有毛病!”“胡子叔”这个称呼,让青树脸上第一次露出格外怀念的神情。
“你这样做……实在很冒险,万一你遇到他之前就被别人带走,万一他是个坏人……”对心教徒来说,异教徒本身就是危险。
青树点点头:“嗯,胡子叔也这样说。但你知道我为何笃定他不会拒绝我吗?”
当小女孩稚嫩脸蛋上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挨个询问“您想听听我主的故事吗?”只有他没有不耐烦,而是微笑着说“好啊,我很想听。”
童音朗诵着大段大段也许她自己还未曾明白的教义时,流浪者也没有过一丝嘲笑,他沉默而认真地倾听,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时青树还不懂什么是“温柔”,她只是以一个孩子的直觉认为:他肯定不会伤害我。
“你多大了?”他轻声问。
“八岁。”青树清脆地回答。
“八岁……一样大呀。”他喃喃自语。
青树问:“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我还可以再为您讲述主的故事!”
男人笑了,先摇头又点头:“那麻烦你,我还想再听一遍流浪少女是如何指引苦难之主的。”于是在接下来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他甚至配合“流浪少女”的要求,躺下来扮演昏迷的“青年主”。
“听出来了吧?我很像他死去的女儿。”青树说,“我也是从胡子叔身上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