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需你信我人品只要你信我贪心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了浑身血污的男子脸上。
灯烛的光影微微晃着,这间狭小的囚室没有窗子,不透日光。因此,紧锁在石壁上的囚徒根本无法分辩日夜,无论何时睁开眼,只有一盏摇动的黯淡烛影,除此之外,永远是深沉的浓黑。
这是云州“五剑堂”刑堂的地牢。身为囚徒的青年被四枚生铁环紧紧将四肢固定在墙上,只能保持站立姿态。他已经被锁了近十天,原本修长矫健的身体摇摇欲坠,头发蓬乱,俊秀的脸庞在烛光下映出一种憔悴的惨白。
“……陆清洵,你居然是这种丧心病狂的恶徒!”
囚徒眼前站的是个翠衣少女,因愤怒和悲痛两眼通红。“啪”地一声,又是一巴掌,狠狠抽在青年沾染着血污伤口的脸上。
陆清洵被这女子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将脸抽到了一边去。他没抬头,那双平日里总是潋滟带笑的桃花眼也并没有和她对视。
“……那种事情,先奸后杀,把我表妹一家灭门……你怎么竟做得出来!”
翠衣女子死死咬着牙,眼里含着的泪被烛火映得微闪,字字如同泣血。
“她的尸体我见了,简直不成人形!”女子又是狠狠一巴掌,抽在面前青年的脸上。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那些证据叶大小姐必定早都见过……“陆清洵半垂着眼,嘴角翘了翘,发出一声懒散又无力的嗤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
”陆清洵…你居然是这样不配为人的恶徒,亏我一直,一直对你……“
云州“翠羽剑”叶家的叶大小姐,一张俏脸惨白,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对自己居然暗中对恶徒心许的厌憎。
五口人家,五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惨不忍睹的尸首,几十条无辜性命。
若是换了十天前,没有人会想得到,云州城里这一轮惨烈无比的奸杀、灭门案件,竟以“凌波剑”陆家最出色的年轻子弟陆清洵落网作为终结。
自那日起,陆清洵便被锁了内息灵力,押入刑堂地牢,只等凶日大开刑堂,将他千刀万剐,以慰无辜死者在天之灵。
”我一定要杀了你……“叶小姐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去腰间摸剑。
”小姐,入刑堂不可带刀刃。再说刑堂明天必开,这人要么千刀万剐,要么生不如死,不必脏你的手。“她身边的青衣小鬟低声开口,声音居然异样的平静。
侧头靠在墙壁上的陆清洵眼瞳忽然一闪,有些错愕地向那小鬟的方向扫了一眼。
然而沉浸在狂怒中的叶家小姐并没意识到丫鬟的异常,闻言咬牙道:”好,好,我就等着看你明天千刀万剐!“说着,她一把扯过刑架上吊着的一根沾着淋漓血迹的长鞭,狠狠挥起,向墙壁上不能反抗的囚徒满是血污的胸膛上狠抽过去。
鞭声呼啸破空,狠狠落下。
陆清洵身子下意识地一抖,然而,预想中的剧烈痛楚并未发生。叶大小姐手里的鞭子狠狠挥上了他身侧的墙面,抽出一道尘烟。
再细看,叶小姐两眼微微发直,口中喃喃骂着”我要杀了你“,而鞭子又向空空的墙面抽了上去。
叶大小姐身后,那个青衣小鬟轻轻走上一步,原本纤瘦小巧的身子不知何时长高了三寸,已是清瘦的男子身型。
”……铁证如山,看来你倒当真认命了。“这人毫不在乎地凑近陆清洵浑身脏污的身体,眉峰微挑,一张俊秀过分而带着几分阴柔的脸孔在黯淡烛火映衬下显出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我还在想,到底是谁一定要来见我……“陆清洵没接他的话茬,抬起眼眸,又扫了一眼显然被夺魂术所控,向着墙面胡乱挥鞭的叶家小姐,低低笑了声。”原来是柳阁主…扮小姑娘当真扮得我见犹怜。“
面前这人,用了缩骨术打扮成个青衣小鬟,一时倒真未认出。此刻露了真容,这份带着点苍白阴森的清丽美貌陆清洵倒确实认得,是执掌“桃花阁”的少阁主柳栖寒。
——藏月剑,翠羽剑,松风剑,凌波剑,桃花剑。宁州五剑,同气连枝。纵然有人冠冕堂皇表示不齿,这身为合欢宗支系的“桃花阁”也算云州一剑。
陆清洵自问,他和这坐镇桃花楼里日日谈着风月美人生意的桃花阁主柳栖寒并没有什么像样交情,却不知这人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陆清洵,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要剥你的皮?”柳栖寒又抬脚走上一步,嘴唇几乎贴上陆清洵满是血污伤痕的面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气息拂在囚徒耳侧。
“藏月剑晏家的大少爷已经在玲珑阁定了高手匠人,说要拿你的人皮做几张扇子;松风剑家掌刑堂的老东西倒说,既然要拿你剐了祭剑,那张人皮倒留不得,昨日几人议事,吵得人心烦……”
柳栖寒声音森凉,说得煞有介事,陆清洵却只懒懒嗤笑一声,抬起眼睛。
“柳阁主,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来吓得我尿裤子么?”
“……要尿裤子倒不在此时。”柳栖寒半真半假地收了玩笑,稍稍退开半步,盯紧了这人憔悴苍白却又挣着说笑的俊秀面孔,放沉了点声音,轻声道:“那张对付你们‘凌波剑’的网,不止这几场灭门案,后面还有别的;不知道他们牵了多久,原是要把你陆家整个拉进泥潭,有多少人在背后商量好了要怎么瓜分你陆家的功法、灵石、子弟……你倒好,暗里斩了半张网,又把那些原本指向你家小掌门、那几个管事弟子的证物全扯到你一个人身上……陆清洵,五剑联盟,有三把剑铁了心要你的命。没人保得住你。”
陆清洵勾着嘴角沉默了片刻,知道宁州许多人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就比如此刻仍被夺魂术所控的叶小姐。但他这重罪背后之事,真正的几家首脑倒是心知肚明。
“……但是。”柳栖寒话风忽然一转。“明日之后,隔墙有耳,我未必再有机会和你坦诚——陆清洵,我打算给你条生路。”
陆清洵沉默一刹,终于有些认真地抬起眼睛,与柳栖寒相对。
“什么样的生路?”
“……很糟糕的。”柳栖寒伸手撑在囚室的石壁上,眼睛幽幽地盯着他。“生不如死的那种。你一定不喜欢。”
陆清洵微微蹙眉,又问:“明日你要做什么,原是你的事。为何今日乔装打扮来与我说?”
“……因为,我想要你信我。信我不会毁你彻底,信我一定保你神智,让你有一天再能握剑。”柳栖寒的声音微微暗哑下去,他忽然侧过头,嘴唇轻轻触了一下陆清洵干枯染血的唇瓣。“……陆清洵。”
他贴着囚徒的唇,声音低得像是气声。“我对你有私心。”
陆清洵未躲,由他将一双微冷的唇轻轻贴着,怔忪一会,却忍不住低笑出来。
“柳阁主,你到底要拿我做什么?”他轻声说,意识到自己唇瓣开合时,就与对方的薄唇轻柔相触,十分出乎意料的体验。
“明天你便知道。”柳栖寒说。气息很轻地打在陆清洵唇间。
陆清洵沉吟一会,又问:”你要什么?“
“我所求甚多。”柳栖寒轻声回复。
“……要我与你情投意合,琴瑟和鸣,花好月圆,共结鸳盟?”陆清洵懒懒散散地与他贴着唇说着废话,又觉出一股荒谬的好笑来——死到临头,他到底在和这个从来没什么交情的大男人说些什么。
而柳栖寒也同时轻笑出声。
“我要的比那还多。……陆清洵,你向来一副玲珑心肝,今日之后,无数暗无天日的时刻,你定会百般思忖,我今天来见你,到底是发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