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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感诚哀遇定王疚怀略迹原情锡林退让

 

于无奈。姬日妍是亲王,她原本就不应当插手朝政,但若是当年之事能成,将她扶上皇位,姬巽其实幻想过很多次。他的小姜肯定已是郡王了,代代相传、永远弗替,既不用像皇帝那样克己勤勉,为了江山社稷发愁;也不用为人臣女,谨小慎微,生怕在朝堂上行错一步,引动雷霆;更不需要早出晚归,为了柴米油盐算计。小姜只要享福就好,开开心心的,过原本就属于她的日子——姬巽不禁这么想,如果他是女娘,那么他的小姜本来就该是王世女,只不过是为小姜争抢她应得的一切,这有什么错?从来都是他在为小姜考虑,是他诚心叩拜三圣,才令小姜在齐兰芳的肚子里长成小小的女婴,是他让小姜一出生就是尊贵的天女外戚,齐兰芳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处,她身为母亲,成日里就只会在东观跟同僚厮混,在家里练字。有那摧枯拉朽写字的劲头儿,干点什么事不能成?偏生一点出息都没有,既不能燮理阴阳,也不能引兵挂帅,她到底算什么女人?

“当初我应该再果断一点。”姬巽将目光投向齐寅,舒展着的良心逐渐蜷缩,感到一股钻心的刺痛,“我是为了你,锡林。你总觉得我不爱你,可我是为了你才棋差一招。”

隔竹微闻金石之乐。齐寅从增喜观走出来的时候,内心反而很平静,无波无澜到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程度。梅婴问是不是直接回府,齐寅点头,泥金大轿出了东明门,他才道“先不回了,去定王府。”

含玉比锡林小不少,在他面前从来也不敢摆什么王夫的派头。自怀珪仙逝以后,锡林就很少来,而今从增喜观一出来就奔着王府,姬日妍知道肯定没好事。她磨蹭了一会儿才带着簪儿、瓶儿进后院,一进堂屋就看见许含玉两手奉茶,小心翼翼的。含玉而今吃穿用度不如从前,头上的珠翠少了,人倒显得灵动活泼,以前的庄重都是装出来的,他长得就是一张妖娆举动的侧室的脸。倒是锡林,本来就周正,上了大妆、穿上诰命服制就更端庄大方了,看得姬日妍都有几分不自在。

“侯夫婿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姬日妍阔步走进来,在上首坐了,许含玉微不可见地舒一口气,脸上的神情立时就放松下来,绕到珠帘后又为王姎泡茶。看着锡林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姬日妍就觉得乐呵,知道他定然是后知后觉地晓得了什么旧事,找碴儿来了,遂拱手道“侯夫婿贵足踏贱地,到底是为何事?”

“没让拙妇递呈拜帖,贸然前来叨扰不合礼数,表姐故意说这些话来羞我,真是折煞我了。”齐寅低头吹去茶沫,不紧不慢地抿一口,问“不为什么事,不能来看表姐么?表姐不是说姐弟之情不可疏之,天理所归么?”

“都是一家人,什么拜帖不拜帖。锡林得空来看姐姐,想来就来呗。”姬日妍笑着一歪头“带着弟妹一起来,客房多,住都行。”

人的心肠肮脏,百转千回,变化莫测。交错的光影悉数掠过,她眼瞳中倒影的天地忽明忽暗。

“我岂敢。”

杯盏磕碰,很清脆的一声,齐寅放下茶杯,再抬眼时已是眉目峻烈。姬日妍脸上的好颜色逐渐黯下去,心弦陡然一紧,目光有瞬时的狠戾,扫到齐寅眼底,即刻又退却了。许含玉听出来她们姐弟间剑拔弩张,不晓得是为什么事,将茶盏捧到姬日妍手边搁下,静悄悄地退出去。门口两名侍人得了他的眼色,也跟着出去,合上一扇屋门,簪儿、瓶儿鹄立于槛外,不放一个人到跟前。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提的?”姬日妍身子一歪,撑住了脸,指腹摩挲着白瓷茶杯的描金边沿,“弟妹是最珍惜眼前事物的,锡林跟了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学到她一星半点的处世智慧呢?”

“看来是真的了,亏我一直还以为你清白,原来你才最狠毒,沉寂至今,把旁人都骗过去了。”齐寅上下打量着定王,撩起眼皮将脸别向一旁,蹙着眉道“恐怕我是个男人,没有正度那样的心胸。她有时也太宽宥了,君臣的本分在这里,是没办法的事。我嘛,你做这种事,我恨不得啐你。”

“无毒不妇姎嘛。”姬日妍干笑两声,她都还不确定锡林指的究竟是哪种事。

“你就不怕众叛亲离?那是杀头的大罪!”齐寅因她的态度而恼怒起来,“你不远千里从平州雇来两个厨郎,准备对她下手,她还特意上表感谢天家恩惠,觉得你是在宽慰她的思乡之情。你都动了这样的念头了,她仍总想着与你是姻亲姊妹。你岂不知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这不是没成嘛,你还不允许我动一动念头?彼时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还要她的?”姬日妍豁然开朗,将两手一摊,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她当年是在侯府厨房安插了两名心腹,也确实动过要毒杀弟妹的心思,但是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侯府的后厨简直铁板一块,那样严谨的风气,姬日妍几度怀疑是她母皇的治下,洪姱催了又催,她不敢妄动,谁知弟妹上过谢表还没有几天,先帝就宣召关内侯入宫,“退一万步,锡林,你这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跟姐姐说话?一日妻夫百日恩,百日妻夫比海深,你现在才知道此事,怒火中烧也是正常。若早知道,恐怕你还要跟姐姐一条心呢,是不是?”

“既能毒害弟妹,弟弟未尝就下不去手,反正是姑表亲戚,咬咬牙就过去了。我不要配,你出来做保山,我配过去才没有几年,你又巴不得我守鳏。你要将我的妇姎害死,莫说郡公了,就是封我当国公,我也不稀罕。我不知道姐姐安的什么心,想顺应姐姐也是难。”齐寅并不买账,兀自运了会儿气,也觉得没有必要深究当年事。王娘贵胄没一个清白,寻根究底很没意思,也很作践人,遂只是问“你应该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了吧?”

“什么叫幺蛾子?”姬日妍无奈地‘啧’一声,笑道“让你攥住我把柄了,我敢怎么样?弟妹可不比当年,少帝爱她爱得紧,向她下手,其难度之巨,比起刺王杀驾未必就等而下之。”

说完这话,姬日妍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她的本意是她不会再动不该动的心思,可听上去却好像她正蹲伏在阴影里蠢蠢欲动,一有机会就要扑上去将弟妹咬个稀巴烂似的。齐锡林大概也会错了意,抿了抿嘴,目露震惊神色,姐弟二人对视片刻,姬日妍刚要解释,齐寅道“正度是宿卫之士,天女押衙,死生随之,不得自脱。你应该知道戾王是因谋反不臣才被诛杀的对吧,姬日妍,谁杀的她重要吗?人死如风火散,不能——”

“放肆!”

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滚水泼洒一桌子。这样的年纪,姬日妍已很少七情上脸,她身上到底有些威严,春风和煦的面具一经剥落,就露出亲王的铁面来。倏忽引动雷霆,齐寅也有些被吓到,喉头哽动两下,没有接着往下说。半晌,姬日妍垂下眼睫,靠坐在大椅中,两手交迭着随意搭在身前,笑了一下,语气也恢复以往,说“怎么能直呼姐姐的大名呢?这是目无尊长,是不是?”

变脸总是这般快,夏末天气似的阴晴不定,也不晓得她是当真动怒还是装的。齐寅没说话,将目光投向门外的日影,轻轻咬了咬内颊,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过意不去的,他原本就是来让表姐不痛快的。

“戾王只是史书中的一笔,很难再有变化的余地,那是个佞臣反贼的脸谱。洪姱其人不是那样,戾王不是我姐姐。我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来害你心肝妇姎了,你大可以放心,我自己还想活命。我也不会对妗娘舅舅下手,又不是罔顾人伦的禽兽。这几年里,除了偶尔出去狎伎被太皇太夫晓得,我会往弟妹身上推,你还看过我算计她旁的么?”姬日妍翘起腿,仰着头将眼闭上,慢条斯理道“无非将急递军情的邮驿司衙拿来私用,运输些生鲜水货,被抓住也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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