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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席上

 

席子铺在野外。息再请晏待时坐。

“这里没什么人,殿下随意。”

晏待时席地坐。

入楚前,两人曾同席商量事情。那时都是受制的人,头顶都有座大山,都在命运中奋力喘息。

现在却离心了:息再自封侯王,称呼晏待时殿下,看他的眼神像看猎物。

“我让揺落送印。你不收。”

“那已经不是我的东西。”

“好吧,”息再为他析葡萄,“但义阳国如今没有国王,被人视作砧肉,你忍心让他们受苦?”还没说完,晏待时踩着席子一角站起来。

“我没有多进一步,多要一物,只是说了几句话,写了几封书,那位小王子便愤然,在一个夜,将义阳王囚禁,又突破关隘,来到省中。他真是个血性的人,”风紧了,息再也站起来,见晏待时不信,他皱眉,“我还有个朋友,姑且是朋友,在你国被奉为上宾,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他从不说谎。”

两人重新坐回席上。这次一人一边。

“小王子来了?”晏待时出神。

“是。他清剿三辅叛乱,十分辛苦,我请他去别馆休息,”息再撑地,靠近晏待时,“他来过一次灵飞,哭着说要见你。”

“哭什么。”晏待时终于舒展眉眼。心软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息再乘势:“你受我的印,与小王子相认,用义阳的兵马,去报你的大仇。”

然而他没说下去,被掐住喉咙。

发难者改换脸色:“好,但你让我看看我的下场。”

受难者仿佛在笑:“什么下场,我不懂。”

“楚王在哪。”晏待时掐得他喉咙涌血,才放开。

息再撑在席子上喘气,支起手,往高处示意。伏兵都露头。

野外有野茉莉,茉莉下有铁笼。

浓香吸引凤蝶。很快,笼子被包围。小茅用棍和扇驱赶。昆虫大多逃散,还有一两只钻进笼子,停在白发间。

小茅拿棍挑,喏喏的:“你这,你这妖怪。”他明白里面是楚王,他不敢说。

息再曾在大殿上指着楚王:“楚国首次开国,就贡方,送来一只妖怪,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妖怪。”在场的都是息再的心腹,谁也不开口。一些侍者讨论:“这不是前几天荀大人接来的楚王?”息再将他们处理干净,至此无人敢质疑。只有小茅还在讲:“这是楚王呀。”

息再为卿时,小茅为丞,跟着他吃了很多苦。譬如连美人纵蛇那次,他热情地招待美人,却被息再罚,从省中走回灵飞,将关节累出病。

但小茅依旧尊敬息再,将其看作天命之人,不但为他驾马扫路,连部下攀比上司时,都要维护他,少府官称富,宗正官称贵,小茅就拼命说美,为此还和人打架,被迫洗了两月衣服,却始终没有怨言。

在他眼里,大人无处不好,秀丽的长发,雄艳的个性,行走有风采,别于旁人。小茅偷偷学步,被息再侧目,就假顾左右,在心里高兴。

然而息再高升了,擢荀揺落为中丞,接着驱逐皇帝,霸占省中。小茅吃惊,而后郁郁,扒在舆驾旁边,看息再穿上玄色服,又扶着揺落的手。

他不学步,也不笑了,整天嘴碎,终于惹烦息再,被安排做侍者,好歹是近殿的臣子,却又因为在殿上反驳息再“这是楚王呀”,被贬为看守。息再让他看着笼子,什么时候分得清人和妖怪,什么时候回来。

有几天,小茅坐在野外,不吃不喝,埋进臂弯:“大人没把我当回事。”后来听说省中要重排官秩,他才强打精神,试着对笼子:“你这妖怪。”

楚王卧在笼中,时不时渗血。

隔一道笼,小茅偶尔觉得楚王就是妖怪:他美得不像人,藏在白发里,为风吹草动不安,只有和动物亲近时,才露出口鼻,小声叹息。

“殿下在想什么呢。”

小茅思考着,捡走蝴蝶,不小心扯到白发。

楚王转动颈项。有血流下。

“呀,你这……”小茅跌倒在地。远方有鸟惊起。

惊走山鸟以后,兵士将席子围住,怕晏待时冲动。息再示意他们稍安:“我带你去看楚王,但你要明白,他不是你的下场。”

两人登上小丘,遥望茉莉树。香气和血气。

“我可没有伤害他,”息再澄清,“将他接到省中,是想款待他,夜里和他说说话,谁想他用剑伤我,说要为楚人报仇。你猜他把剑藏在哪里?”

楚王把剑藏在肉里,见面时,突然抽出来刺人。息再不提防,被刺伤肩膀。

兄弟两人冷对彼此。一注一注的血,下地就相融,浸透地毯——息再还记得,那天他特意为了孪生重逢,铺的彩纹毯,设的云母屏,挂的大帐,上饰金玉壁霎,让室内堂堂。

“倒不是讨好他,只是今后还要借用他的名字办事。其实我不太愿意这样,想和他商量。但他不识好歹,”息再站在高处闻花香,“一次伤我,我当他是兄弟,不计较,但接连几天,他都想方设法伤我,剑被我没收,就用偷来的刀,刀被我没收,甚至卸下铜钩。我身上被他开出许多口子,戳了几个血洞。”

“好了,我心想,这下消气了。但晚上,他又以假的言行骗过宫人,搬起香炉来到我床边,说要将我和后梁的皇帝全杀了,”息再说着,不经意掐破掌心,“他用炉砸我,我躲掉了,免不了吃些灰。我小时候吃过的铁渣,都不如香灰苦。”

“省中还有事。我无暇管他,先用兽笼将他关起来,你别见怪,”然而息再的语气很轻松,像和人分享趣事,“你在楚地见到的楚王是什么样子?大概和风闻里一样,是‘云中君’,不然是‘神王’?但我这两天见他,是类似兽的怪物,在地上疯跑,用笼最合适。”

晏待时想起颠覆的夜,楚王来请教如何为刀剑去封,那时眼神就不一般,后来在青草滩,又以为文鸢伤害楚国的小孩,不顾她的用意,厉声斥责:他早就不是什么神王,为了保护楚人,成了偏执的君主。

“你们角逐。他的国民成为牺牲。他如何不恨。”

息再挽着晏待时坐回席上,听到他这么说,有些意外:“殿下,你真是至善的人,竟然怜悯他。如今世上什么事不需要牺牲?”

晏待时极厌恶:“我不怜悯他。”

他像被人说出弱点,僵持很久,才在席一端:“你用他,我无所谓。用完以后,放他回楚国。他是好国王。”

“还是好爱人,”席子起皱,不知是谁抓的,“他伤我时,偶尔会低声问我,怎么能利用文鸢公主。哦,这些天,我还没有和公主见面。请你为我讲一讲,她如何让楚王迷恋,又如何让他白头?”

兵士第二次围住席子,试图隔开两人。两人已经扭在席间。

上位者冷着脸,身体贲张,明显被激怒。下位者欲笑不笑的样子:“不讲了!”

“息再,我有事问你。”

“你问。”

“在灵飞时,你为什么救我?”

“我要借你的力,调遣西北众位王侯。”

“但我那时没醒,你其实并不知道我是否愿意帮你。”

“是。”

“那么你?”

“你要听真话吗?其实是有人用自己换你。”

伏天,席子被冷汗浸湿。

“用自己换我?我见那人还很健全。”

“殿下以为她用四肢筋骨换你?她用的是身体,她被多少人说‘陋’,其实不然,是个有性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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