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池里热气腾腾,元苏又常年习武,根本不会觉出寒冷。可他的眼泪此刻却犹如一阵春雨,一滴一滴,从她的肩臂滑下。
“怎么了?”
元苏顿了顿,微微侧脸瞧着自己手臂上那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一骨碌滑下,心中一叹,不自觉温和了声音,耐心又道,“若实在怕,不必勉强的。”
毕竟,不论他有没有失忆,人的惧怕之心不会凭空消失。
“不是的。”身后的男郎声音闷闷地,抱住她的手臂却没有一丝一毫想放开的意思。
“陛下,你这里的伤口是怎么得来的?”
颜昭瞧着她肩头那道极为狰狞的疤痕,忍不住又心疼起来。过往她们总说陛下是马上得来的天下,却没有提及她为此也受过不少伤。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掩盖了其中多少凶险。
“你说这?”元苏微怔,侧脸顺着颜昭的视线略略一扫眼,却也没有瞒他,只道,“大抵是孤刚刚入军的第一年吧。”
那时候的她尚年轻,仗着自己骑射了得,自然也十分自负。北防之战,是她第一回上战场。冲锋杀敌,甚是勇猛,可战场从不是单打独斗。
她冲得太快,四周刀剑不断涌来之时,方知何为囹圄。
就在她精疲力尽,以为此生当了断于此。是那些她平素里瞧不上的姐妹,拼死冲了过来。
她是活了下来,可那本该戳进她心窝的刀剑却生生捅进了另一个人的心口。
元苏甚至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是孤自负,不仅差点儿丢了性命,还连累了一同打仗的姐妹永远留在了北面大山。”
说起往事,元苏面上的神情冷了不少,可从背后抱紧她的颜昭却察觉到了她藏在平静语调中的微微颤意与后悔。
“陛下”
“嗯?”
他的声音怯生生的,元苏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孤说的事,吓到你了吧。”
京都里的男郎,大多喜欢诗书满腹的温柔女子。颜府书香门第,颜昭想来也不例外。
“陛下。”
过去的事,涉及朝廷、战场。他再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轻描淡写,颜昭放柔了声音,亲昵又自然地用脸蛋蹭蹭她的肩,认真道,“我不怕。”
他只是有些心疼过去的陛下。
“不怕?”想起早前他每每躲闪的目光,元苏面上的神情淡漠了几分,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既是如此。凤君唤人进来替孤穿衣吧。”
“陛下?”
颜昭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可若是就这样让陛下离开。她似乎会离他越来越远。
正想着,哗啦啦的水声渐大。
颜昭抬眼,正对上元苏从御池起身要走。
他心中一急,哪里还顾得上那一点矜持与羞怯,手指一伸,刚刚要拉住元苏的手臂,就被水波绊住了脚,整个人直直朝水中跌了进去。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波仿佛惊涛骇浪,却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咳,咳”被人从窘境中抱起的男郎呛了好几口水,眼尾憋得通红,却在看清元苏的刹那,落下了委屈的泪珠。
“陛下,为什么不信我?”
他难过的神情不似作假,从元苏怀里挣脱下来,人还没站稳,就要举手发誓。
如今的颜昭几乎全身都被水打湿,身段毕现。
元苏到底是个正常女子,面对的又是自己的凤君,生出些不单纯的心思倒也没什么。
只是他忘了许多,此刻的眼神亦懵懵懂懂。
元苏微叹,才要继续离开,就被尚不知何为点火的男郎直接抱住,他满目委屈,却又舍不得就这么让元苏带着误会离开,薄唇一抿,低低道,“陛下,你哄哄我吧。”
初融
“凤君”元苏深深吸了口气,她们两人此刻不宜挨得太近。且不说她身无遮蔽,单是颜昭,窄腰长腿也是一览无余。
她往后刚退了半步,窝在怀里的男郎眼眸越发低落,亦跟着又进了一步。
“陛下,刚刚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他微仰起脸,认真解释道,“可是我真的没有怕您。”
“我只是”他伸手紧紧抱着不知为何浑身僵硬的元苏,眼眸清亮,似是纳入了那天窗中的星河,纯真地倒映出她蹙眉的样子。
颜昭顿了顿,轻轻道,“我只是很心疼陛下。”
他眼尾尚挂着水珠,可可怜怜扑在她怀里,只要她一动,就原模原样的重新黏上来,来回几次,两人不仅挨得越发紧密,就是正难过的男郎也察觉到几丝不妥。
他慌乱的眸子无措极了,元苏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手臂一抬,抱起湿透了的男郎,往御池前置着的小厅走去。
这是一处暗间,窗扇靠着檐廊。织金的羊毛毯上隔着盆燃着百合草的炭火盆,暖和又隔绝了御池涌来的水气。紫檀木做的衣架,桌椅一一摆放得当,正中添了张美人榻,旁边摆着莲灯。
元苏将面色红得不同寻常的男郎放在美人榻上,自己转身往衣架走去,囫囵地擦干了身上水珠,套上了预备好的里衣。
一转头,颜昭还愣着,手臂交叠地放在膝上,一心想要挡住已经发生的异样。压根忘了要用棉巾擦干身子。
“凤君?”
应声抬起的桃花眼早就愁出了一江春水,元苏心中微叹,拿起干净的棉巾上前,挨着他坐下,不太熟练地帮他擦起了挂着水珠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