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 第7节
奚茴眨了眨眼,有些愣神:“我从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没有。”
“我……”奚茴张了张嘴,她本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可又牟然想起了岑碧青冷淡的眉眼,想起这八年来自己因为这名字,这身份受了多少委屈与白眼。
她的名字是她素未谋面的爹取的,听人说她当初还在娘胎里,奚山还在世时,他们曾对她有很多美好期望,可最后奚山死了,她被生下来,却连得了这个名字都要被岑碧青嫌弃万分。
见奚茴短暂沉默,云之墨问:“怎么?可怜的小骗子没有名字?”
“我叫奚茴。”奚茴道。
“奚茴……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云之墨问。
奚茴诧异他竟知道,可又想他或许比自己年长许多岁,渡厄崖下的鬼少说几百年了,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儿,被他看穿情绪也情有可原,便点点头,算承认。
“那换一个就好了。”云之墨轻声道。
他说得很轻易,奚茴也怔了,名字可以随意换的吗?她有爹娘,又如何能舍弃姓名?
“人生在世不过须臾,你一介凡人至多百年生,区区姓名还能叫你难受,那你这一生不顺心的十有八九。”云之墨想戳一下小孩儿的额头,把她戳醒。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叫她不自在,人既为自己而活,自是自己高兴便好。
“那你呢?你叫什么?”奚茴问:“你的姓名你喜欢吗?也是后来改的?”
云之墨眸色微沉,因这四问难免想到了自己的由来,他逗小孩儿的心思立刻就歇了。
他的名字他当然喜欢,他才不会顶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名字生活,自他成为了鬼域焱君后,昂首看天,便给自己起了这个名,目前为止还无人知晓的名讳。
墨可染尽世间万物,而云之墨,可遮天。
他不愿再继续姓名话题,省得小姑娘越问越多,云之墨干脆道:“方才哭得不错,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但我答应你,若以后得空便来看你,如何?”
“真的?!”奚茴前面的疑问立刻被她抛到脑后,她实在过于惊喜,又怕自己被人诓骗,不敢全信,可忍不住去信。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云之墨道。
“若你能做到,我便也答应!”她不笨,没有一口应下。
“我不会骗你,只是未定时日,或许我三日后有空,又或许三个月,三年也不一定。”云之墨说着,奚茴便在那三个月与三年中略惆怅了起来。
但不过片刻,她便答应:“好!”
不论如何,总好过要她一个人在幽禁中度过,她恐怕还活不到十年后。
影子能答应来抽空看她,已经是莫大惊喜了。
“你要我做什么?”奚茴问。
她站直了身体,像是一个要奔赴战场的小将,然而瘦小的身躯站直了也不过才到人肋骨高,云之墨身量本就很高,奚茴的头顶堪堪超过他的腰几寸。
他垂眸看向小姑娘,随后抬手,丢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咕噜噜滚到了奚茴的脚下,她弯腰捡起,仔细看了两眼,又细细地闻了两下,心中不解:“银杏果?”
她曾吃过这个,因为有毒还痛了许久,影子给她这个做什么?
云之墨道:“种它。”
银杏生火:八
◎小姑娘很会说好话哄人高兴。◎
十年之期漫长,云之墨不能轻易打破凌风渡的阵法结界,却能带进来一缕光,一枚种子,烧出一片可供奚茴自由活动的小天地。
他只是说抽空来看看她,以确保她不会在幽禁中崩溃死亡即可,既答应偶尔来看她,也没设下时间限定,那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总要让她有些事可做,以免小姑娘胡思乱想,把自己逼疯。
种树,奚茴从未做过,那颗银杏果就躺在她的手心,她需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一个不留神摧坏了,届时种不出树,影子就不来看她了。
奚茴收住银杏果,望着面前投下的一片黑暗:“我会种好它,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但也不能……不能十年内只来一两回,这便等于诓我!”
这小孩儿……
云之墨轻笑:“好,至少见你五次。”
那就等于至少两年一次,奚茴又笑了,笑容没一会儿止住,她眼神闪烁了会儿,心想影子这么好说话,自己应当再得寸进尺些的。
于是她咧起笑容,还未说话,云之墨便开口了。
“你既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我日后便不叫它了。”
云之墨瞥了一眼被她拿在手心里的两样东西,一个是引魂铃,一个是银杏果,两样一般大,静静地躺着。
他道:“今后,我便叫你小铃铛吧。”
“啊?”奚茴心道,这也太敷衍了。
“不好?”云之墨似是没什么耐心。
奚茴生怕自己惹他不高兴,他走得太快,便道:“也可。”
反正总比奚茴这个名字好。
她似有所感,从方才扬起笑容想要再卖一次乖被打断后,奚茴便觉得他恐怕是要走了,只是她没开口,省得主动提起,算作提醒。
可即便奚茴不说,云之墨要走她也拦不住,在短暂的静默中,她影子的形状逐渐回归正常,变成了个披头散发的少女。
奚茴看向自己的影子,赤着的脚尖在嫩草中蜷了一下,她问:“你还在吗?影子哥哥。”
无人回应。
手心里的铃铛重回暗红色,这一回奚茴没有摇晃它,影子虽说要找他摇响铃铛便好,可实际上若他自己不愿出现,奚茴是摇不响这个铃铛的。
她将引魂铃重新放回怀里,再蹲在草坪上看向荧光照亮的方寸之地,奚茴弯腰去挖地面,软草之下是湿润的泥土,拨开便有浸泡于雨水中的青苔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泥土腥味儿和野草的芬芳。
奚茴不会种树,可她努力去尝试了。
她将那颗银杏果放在了挖好的小坑里,期待着有一天它能发芽。
等到银杏果发芽那日,她要摇一次铃铛,看看影子会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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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渡的幽禁结界里,奚茴小心翼翼地种下银杏果,为她带来银杏果的人则在问天峰上眺望云海,偶尔抬手感受尚束缚住他灵魂的枷锁。
他的手如同皮包骨,瘦得能看见指骨形状,云海之上,是一层层斑斓的霞光。
衣袂翻飞,发出欻欻声响,云之墨的眼无惧光芒,正慵懒地半睁着,瞳仁里倒映缓慢落山的太阳,那圆盘一寸寸往云下而去。
偶尔有风吹过他的袖摆与发尾,带动丝丝火焰,就像他这个人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一般。不远处传来的声响渐渐靠近,云之墨没动,直至那群人已经走到他的身后了,他才分神回眸看去一眼。
凡人的眼看不到魂魄,但拥有鬼使的行云州人可以借用鬼使的双眼看见世间漂游的魂魄,云之墨虽为一缕魂,却也不是这些小鬼能轻易察觉的。
上渡厄崖的是青梧宫的明佑长老,他身后带领了二十多名弟子,有男有女,整齐有序地分成了几支小队,手中拿着法器,牵着朱砂染红的麻绳,正弯腰伏地,在山上设下阵法。
问天峰下四十二碑中通往鬼域的缝隙周边,暗红色的纹路逐渐蔓延,前不久还是细细查探才能看见的,如今那纹路痕迹已经有一寸深,且往山壁生长,像生命力顽强的爬山虎,不论他们在周围设下多少阵法都不能阻止。
行云州的人近来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