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
“可直到昨天在扶苏桥,你中了那样深的毒,还要不惜性命保护我和爹爹,甚至……要向聂夫人屈膝求饶。
“从那时起,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无论你待我有情无情,我温苓总要拿一辈子报答你的深恩。
“妻也好,妾也罢,哪怕你不愿娶我,哪怕你……另择良配,我隻做个丫鬟追随你左右,也是心所甘愿。
“我隻问你一句……你肯要我么?”
子夜一句一句看着她说完,仿佛一颗心陷在黏重的泥污里,越来越沉,直压得失去了搏动。
想起这一日对萧凰动过的情念,隻觉得无比的荒唐可笑。
比起温姑娘痴心守了萧凰十八年,自己这短短两日的相逢,一时衝动的喜欢,又算得了什么?
萧凰身负啼血毒的剧痛,还不惜性命保护温姑娘。
而自己呢?
她能对自己做到这般地步吗?
呵。
子夜啊,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区区一碗白粥,便能骗来你的真心,任人摆布于股掌之间。
说到底,你们不过为了一桩命案,互相利用而已。
等朱公子一醒来,立时分道扬镳,各奔天涯。
至于情爱……
你配吗?
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鬼胎厄命,是这脏恶人间里最不堪的过客!
你来时一无所有,去时孑然一身,陪你自始至终的,只有八百六十一条血淋淋的烂债!
除了大凶的命数,缠身的厄运,数之不尽的生死险境……你还能给她什么?
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一条贱命,你还敢奢望半点情爱的滋味?
师尊说的命中注定,子夜差点误认为是那个人。
一时竟忘记了,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命中注定。
她这一生,只有孤独是注定的。
天涯向来是天涯,但终究不是与共。
而是擦肩陌路,相忘于江湖。
子夜心头悲到极处,一度坚毅的瑞凤眼里,涌上一滴干涸了多少年的咸涩。
她收去眼识,把泪水吞了回去。
看着温苓楚楚可怜的妙目,萧凰叹了一口长气。
夹在药封里的香囊,她不是没有打开过。
她看见香囊里绵绵密密的针脚,写道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可她既不是扶苏荷华,也不是什么子都狂且。
她差一点要告诉她,药封里不是放错了东西,而是送错了人。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爱上一个叫“萧凰”的男儿身,不该爱上顶天立地、杀伐无已的萧大将军,那只是一面苦苦伪造给世人看的……谎言。
至于剥去了谎言的、真真正正的萧凰,她又怎么可能接受呢。
更何况,萧凰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个一掌撞破她女儿身的、甘用性命为她挡住鬼火的、总是冷着面孔口是心非的世外少女……
才是她血雨沉浮的生平里,唯一柔软的例外。
“温姑娘,其实我……”萧凰刚要开口,舌头却不由打了结。
该找个什么样的藉口呢?
总不能坦白自己是女儿身罢。
此事关乎多年前的军府祖训,万一漏传出去,只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难道要坦白,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么?
可温苓的话已是说到绝处了。哪怕爱的不是她,她也不惜以侍妾的身位,追随自己身旁。
她若追问那意中人是谁,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万一让子夜知道了,又要怎样直面于她?
倘若子夜和温苓一样,都是这世间普通女子,只会同男子两厢情悦,谈婚论嫁,那自己岂不是白费了思量?
……
萧凰思绪大乱,情急之下,编出了这辈子最蹩脚的谎话:“唉,其实我在沙场上受过伤,□□……已经废了。”
“什么?”温苓也是一愣,全不料“他”会说出这么个话来。
“没错。”萧凰故作痛心道,“像你这样医术高明,人又温柔秀气的好姑娘,谁会不喜欢呢?可惜萧某已是个废人了,再无成家立室的打算,更不敢白白辜负了温姑娘呀。”
说话间,隻觉得背后一阵阵泛起鸡皮疙瘩,暗骂自己怎么想了这样蠢到家的理由。无奈话已出口,也隻得硬着头皮编下去。
只见温苓眉色微变,小声问道:“平日里疼么?”
“啊?”萧凰一怔,胡乱答道:“偶……偶尔。”
“小解……碍事吗?”温苓又问。
“还好。”萧凰尴尬得无所适从。
“伤在哪里?”温苓声音更低了,“说细点。”
萧凰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她连那破玩意儿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这又该往哪里编去!
“就差不多中间罢。让刀砍了……有这么深。”胡乱比划了两下,真恨不能抠个地缝钻进去。
温苓轻舒了一口气:“我能治。”
萧凰登时傻了。
能治?
她想过无数个婉拒的藉口,这一个虽然粗蠢可笑,但毕竟能断的彻底些,也保全了温苓的颜面。可她千算万算,偏偏忘了温苓是个神医!
“你救了我温家,我给你治伤,也是天经地义。”温苓脸颊泛起羞红,转而又郑重道:“萧哥哥,你放心,我定会尽力给你治好。就算真治不好,我也不在乎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