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
“可是,你在乎了。
“你在乎了整整十八年。
“因为你在乎的不是富贵功名,也不是什么忠孝仁义。
“你在乎的……是人。
“这就是你的温柔呀。”
萧凰怔怔听失了神,不知不觉间,热泪已是盈满了眼眶。
过往的心魔,她不曾从师娘那里得到解答,自己更是沉沦于死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
却是从子夜的口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
我的痛苦,原是因为我更在乎。
我虽有罪,却依旧温柔。
“子夜……”萧凰伏进少女怀里,泪雨七零八落的收拾不住。
“还有,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子夜吻了吻她的眉心,“你记着,还有我。”
无论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是功是过,我都会陪着你,一起面对。
她没听到萧凰的应答,但感到怀里那浸着热泪的脸颊,使劲点了点头。
说了许久的话,已是长夜微明。第一缕天光悄悄透进窗棂,洒在二人相互依偎的眉宇间。
“我饿了。”子夜为萧凰擦净了泪痕,笑靥里绽出三分娇俏。
“我去熬粥。”萧凰将长发揽在肩后,烟霞蘸着微扬的唇角,颜色无双。
鬼道,无量宫。
花不二从沉睡中醒来,霎了霎惺忪的狐狸眼,才发觉身上还遮着温软的毛毯,赌气抓起一甩,翻了个白眼:“老妖婆,睡会儿觉也要管我。”毯子扔到半空,化成鬼火散尽。
她平素总是没心没肺的,气性大,忘性也大。一觉醒来,大半的伤心都抛在了脑后。虽然对夫人思念不减,但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离了这无量宫,找夫人睡几回觉,哪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
一想到这儿,便又兴致衝衝振作起来,盘算着怎么能让这老妖婆放了自己。抬头往阶陛上一望,帘帐里暗沉沉的火光极微,料是魔罗鬼王又吸纳了不少杀人所得的魂魄,正自运功凝息,养精蓄锐。
“是了。”花不二灵机一动,“老妖婆消食儿的时候最讨厌吵闹,我偏要吵吵闹闹的气死她。吵到她忍无可忍,肯定就会把我撵出去了。”
花不二清咳两声,摆出千娇百媚的嗓音,摇头晃脑背起《女诫》来:“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
滔滔不绝背了大半天,背完了《女诫》,又开始背《四书》……背到喉咙都沙哑作痛了,可帘帐里那鬼火始终低沉着,连晃也不曾晃动一下。
“这老妖婆,真他娘沉得住气,这么倒胃口的书也能听得下去?”花不二见这招不管用,自知讨了个没趣,也无心再背下去。闲来燃起一束鬼火,慢悠悠地磨起了指甲。
她修起指甲来极是仔细,不但要削去多余的边角,还要磨得无比平滑,那副郑重的样子,就好像上阵杀敌的士卒磨砺自己的刀剑一样。
修完十根指甲,不知又消磨了多少时光。熄了鬼火,自顾自赏味起这双纤长姣美的青葱玉手,感慨道:“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没个女人,也没个女鬼的,顶好的一双手,却往哪里用去?”
恨叹之余,还不忘引经据典:“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那种心思,不想倒罢了,一想还越发犯起瘾来,隻恨这无量宫冷冷清清的,也没个女鬼来解解馋。正自烦躁,忽然间心神一动,一双娇盈盈的媚眼往上瞟去,看向阶陛尽头那一顶昏沉紧闭的帘帐。
那帐子里……
不正是有一个女鬼么?
这念头一冒出来,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花不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那他妈可是魔罗鬼王!
心里一遍遍念叨着“使不得”,脚步却是不听使唤,任由蠢蠢欲动的邪念驱使着,一步步往石阶上走去。
花不二胆子虽肥,心里还是免不了忐忑的。她不怕魔罗的无量鞭,只怕这老妖婆不合自己的口味。色乃头等大事,万万不能败坏了胃口。
毕竟,整个鬼道里,还从来没有一个鬼士见过——这个千年老魔头的真身。
花不二自身是天姿绝色,但她并不怎么挑食,美的她照单全收,寻常的也是来者不拒,什么样的姿色都能挑出好处来。就怕这老妖婆不是个人形,是个豺狼蛇蝎什么的成了精……不是毛茸茸,就是凉腻腻的,实在有点下不去手。
豺狼蛇蝎,忍忍倒也无所谓,最怕这老妖婆原来不是女子,却是个男儿身……那岂不是比吃了屎还要恶心?
胡思乱想好一会儿,脚底下不知不觉,已然迈上石阶的最高处。丈许之外,便是那一方遮得密不透风,隐隐渗出火芒的雪青色帘帐。
进,还是不进?
公主(五)
“他娘的,怕她作甚!天底下还有我花不二不敢睡的女鬼?”花不二踢开杂念,壮足了胆气,掀起触感冰软的锦布帘子,小心翼翼摸了进去。
“大人……”
千回百转一声唤,湿灵灵的能攥出水儿来,不论是人是鬼,管教她顷刻间酥化了骨头。一边娇声唤着,一边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过去。
“这老妖婆,一天天黑灯瞎火的圈在帐子里,也不怕憋死?”花不二暗自嘀咕,但觉掌心里毛绒绒、软塌塌的,应该是毛毯之类的物事。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可除了深处一小簇极微的鬼火,什么也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