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
“大人。”她抽抽噎噎拿花藤擦泪,“我该怎么办呀……”
“花不二。”魔罗酝酿好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你想去草原么?”
“可是我……”花不二揉捏着花瓣,“我还有五十年的禁闭呢。”
“现在就去。”魔罗一改向来的森冷,从未有过这般千真万确的温柔,“……我陪你。”
花不二仍在抽泣,但不知脑子空空的是在发呆,还是在盘算自己有没有那个闲心。
魔罗不语,等着她的答覆。饱经大风大浪的一代鬼王,居然等出了平生罕有的忐忑。
不知等了多会儿,花不二可怜兮兮说话了:“草原上,有马可以骑吗?”
魔罗心想,万幸自己正坐在帐子里头。
倘若是面对面听见这句答覆,她真怕会当场掉下泪来。
鬼火如柔波荡漾,她用花藤替她收拾垂落的鬓角:“有的。”
“我想骑豹花的,还有黄骠的,还有汗血的……好多好多,好看的换着骑。”
“都有。”
“我想喝马奶酒,吃炙羊腿,还有那糖蒸的酥酪……”
“有。”
“我想要犬戎的孔雀尾银簪子,还要那麝香缝的香包……”
“有。”
“我还想睡犬戎的美人……”
帘帐里鬼火一沉,话声薄怒:“没有!”
花不二一抹泪:“那我……那我能睡你么?”
鬼火顿住,沉吟得有些慌张。
花不二最好色,魔罗如何能不知道。
而那种事,她又何尝不想呢。
她真的想和她……很想很想。
可多年前遭受的暗无天日,早将她身心所及的那一切,堕化成最肮脏、最可怖的梦魇。
甚至于,她至今不敢让任何一个人触碰,就连容貌也不敢坦然于三光之下。
更何况,是那种事呢。
可若是花不二,她愿耗用千年的修为克服心魔,哪怕仅仅是试一试。
鬼火缓下来,花藤抚过花不二的唇角:“……可以。”
花不二泪光一闪,破涕为笑:“君无戏言,你可不许反悔哦。”
魔罗也笑了:“绝不反悔。”
冥池上泛起清波,一簇簇彼岸花蔓延开来,想是有鬼士入殿来拜见。
魔罗收敛花藤,温言道:“待我料理完狐狸的事,换身衣裳,我们就走。”
花不二点了点头,乖乖又卧到舟上,含着残泪假寐。
浪花从中荡开,灰蓝色羽翼一振出水,姑获鸟飞上石阶,身后鬼娃娃“叽叽喳喳”跟上来一长串,学着姑获鸟一同朝鬼王下拜。
“有劳你加急赶回来。”魔罗道,“那摆阵的幕后黑手,可查出什么进展?”
“回禀大人。”姑获掌心鬼火起落,烧出个金灿灿的物件,“属下顺藤摸瓜,拿到了这个。”
羽翼盘着那物件托到半空,又被花藤接去。火焰流尽,竟现出一环金镞为钩的锦带。
帘帐里鬼火陡然一凛:“天器府?”
“正是。”姑获道,“大人也曾听过天器府的名号?”
鬼火时高时低,默应的同时若有所思。
“真巧啊。”魔罗阴恻恻地似笑非笑,“狐狸那儿,也有个天器府的。”
彼岸花紧缠住那条锦带,鬼火四溢,顷刻间烧化了金玉。
“姑获,交给你了。”
丹青(三)
弱土,荒墟。
霜沉风紧,月冷星稀。
废弃的村落里,环绕一口干枯的老井,纵横有致贴满了一张张朱砂写的黄符,符底下各埋有一颗桃铃。
子夜站在中心的井床上,弹出桃铃的尖刺划破中指,桃核便染了鲜血。指尖一松,桃铃“滴溜溜”坠入深井。随后便听得井泉水上涌之声,井边的黄符也飞快生根,转眼间长成数棵桃树,又向四周伸展为茂盛的桃林。
原来桃谷乃是方外之境,并不在俗世的四海八荒之内。若要穿行入谷,须得寻一古井,将桃铃种在井口左右。待得三个时辰过后,仙桃抽叶开花,井水也贯通仙潭。如此再潜入井底,从另一端浮出水面,便可抵达那片方外桃源了。
子夜看着破土而去的桃根,疲惫叹了口气,暗暗祈求这三个时辰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变故了。
“沙……沙……”
身后的脚步声绕过桃树,站到她肩旁。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子夜不说话,仰头看秋月笼罩的桃枝。
萧凰抱着手臂,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那幅画呢?”
子夜轻描淡写:“扔了。”
萧凰剑眉一蹙:“你没扔。”
话落,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她本来不想戳穿她的,可是她盯了她一路,知道那幅画被她藏在袖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出来过。
原本,她担心的只是那幅画。
可言语间才发觉,比那幅画更难过的,是她们之间生出了谎言和猜疑。
尽管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原因,但直觉告诉她,八成和那女鬼口中的“花姊姊”脱不了关系。
她忍不住问:“那个叫花什么的,你认得么?”
子夜垂下头。
其实她一点都不记得什么“花姊姊”,但她发现,缄默总是最好的欲盖弥彰。
反正总归是要分开,这样顺水推舟的瓦解,似乎比一刀两断要少费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