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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节

 

郑和很有气度,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今日,见邓健脸色怪异,他感觉到邓健的话,更像是遗言,于是道:“你……不打算返航吗?”

“我无一日不想返航。”邓健眼泪婆娑地道:“所以这沿途,咱才没有告知干爹这一桩心事,现在返航在即了,咱思来想去……觉得即便此时回去,也不会有人怪罪。”

“可是……”邓健艰难地接着道:“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番我随船队来,还有一件大事。”

郑和对邓健是十分欣赏的,不只是邓健为人实在,二人虽然是临时拼凑起来的“父子”,可他能看出邓健一路的尽心尽力。

而且邓健献上的海图,也帮了大忙,可以说,此次航行斩获非常大,原本郑和预计至少需要三次下西洋才能达到的目标,现在就已成功了。

于是郑和忍不住道:“你还有什么事,连我也要隐瞒的吗?”

邓健道:“此番出航,张公子吩咐,叫咱……若是条件具备,可继续西行,说是有一处大岛,乃人间仙境,那里有无数的宝藏,若是能取其一,便居功至伟!”

郑和皱眉道:“你打算西行?”

邓健点头:“儿子想着,就算现在回去,张公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可思来想去,若没有他的海图,又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呢?他的海图是可信的,既然都走到了半途,若是返航,下一次……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这仙岛。”

“与其如此,不如去碰一碰运气,所以……干爹,这回去的路上,儿子不能尽孝了。”

见郑和久久不言,邓健勉强笑了笑道:“姓张的,他真是混账,他这是将儿子当做牲口来用啊,这一路下来,不知多少艰辛……”

说到这里,邓健开始抹眼泪,口里道:“他在京城里享福,教咱受这样的苦,可……可……儿子毕竟是答应了,儿子算过,若是调几艘快船,挑选一些健康和精锐可靠的水手,预备好足够的淡水,按着海图上的方法,顺着那海图上所说的季风和暖流……顺利抵达的机会,至少有四成……”

“儿子这个人,伺候了别人一辈子,在京城的时候伺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后来又伺候了张公子那个……”

他本想口吐芬芳。

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而是道:“出了海后,又一路伺候着干爹,虽是伺候人,可这都是咱自愿的,咱天生就轻贱,能伺候你们,也算是一种福气。”

“可这一次,儿子想自己做一回主,干爹有大任在身,不能教整个船队,数万人马一起去冒险,那么儿子便孤身带几艘船去,事情成了,也算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了。若是不成,下辈子投胎,好歹不用做个阉人。有了那话儿,哪怕下辈子还受穷受难,可至少心里踏实,不像现在这样子……呜呜……”

邓健捂着脸,开始呜咽。

郑和竟没有劝说什么,只是道:“最好的船给你,所有信得过的人,你来挑选,补给要充足,淡水一定要带够……行船不比陆上,一切都要计算好……”

次日……

几艘孤零零的舰船,离开了浩荡的船队,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孤独而去。

邓健站在桅杆的瞭望台上,看着远去的船队……一时竟是难以泪如雨下,他的眼泪,早就被海风吹干了一遍又一遍。

再也流不出来了。

……

张安世入宫。

见朱棣的神色很不好。

张安世的心里便有数了。

虽然自己没有兄弟,也没有砍了兄弟的经验。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终究再自称什么孤家寡人的人,其实也是血肉之躯罢了。

“徐闻的金子……是谁给的?”

“查过了。”张安世道:“只是……”

“只是什么?”

“应天府大牢有个狱卒,突然上吊。”

朱棣皱眉道:“是这个狱卒?”

“对,臣猜这个狱卒,也灭了口。”

朱棣道:“那么杀狱卒的人呢?”

“京城里,狱卒的隔壁有一个人,是一个商贾……和这狱卒的关系很近,可惜今日清早,他也死了……是投井死的,臣怀疑……是这个商贾杀死了狱卒,而后又被人灭口。”

“那又是谁灭了这商人的口?”

张安世:“……”

“怎么不说了?”朱棣心里有几分烦躁。

张安世道:“臣觉得……这条线索,还是别查了,查了也没用。”

朱棣张了张嘴,最后顿了一下才道:“你说的对,可怕啊,这些人竟是无孔不入,朕所担心的是……何止是应天府,怕是锦衣卫……还有朕的六部,甚至是内阁……也未必没有人与之勾结。”

张安世道:“陛下,臣倒以为……大不可如此的如临大敌。”

朱棣抬头看一眼张安世。

张安世道:“现在没有线索,但是只要确定了目标,继续追查便是,可若是人人都怀疑,那么就不免人人自危了,一旦人人自危,反而就让这些乱臣贼子们得逞了,他们何尝不希望我大明分崩离析呢?”

“所以臣以为,在没有被纳入嫌疑之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只有如此……才可不让人有机可乘。”

朱棣道:“卿家所言甚是,倒是朕今日……”

他摇摇头。

张安世道:“臣这边,其实已经有针对性的进行布置了,或许……很快就会有一些眉目。”

朱棣奇怪地看着张安世:“不是说线索断了吗?”

张安世道:“臣在绘制这些人的图像,再根据这些人的图像,进行摸排了,其实说穿了,这些人……要吃喝,要组织,要藏匿,总是要有人,还要有钱,根据他们的特征、习性,尤其是他们牟利,传讯的方式之后,事情就好办了。”

朱棣道:“没想到,这里头有这么大的门道。”

张安世道:“臣不客气的说,从前的锦衣卫,不过是当自己是耳朵和眼睛用,这种漫天撒网似的捉人,拷打方式,可以震慑人,但是真正论起来……其效率却很低。”

朱棣道:“看来,你对纪纲他们很有成见。”

“臣冤枉啊。”张安世道:“臣只是就事论事。”

朱棣笑了笑道:“你知道为何纪纲还活着吗?”

张安世一愣,忍不住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在靖难有功,而且建立锦衣卫……也是劳苦功高?”

“功是功,过是过,他已越过了雷池。”朱棣凝视着张安世,淡淡道:“朕怎么能容他?当然,他建了锦衣卫,这锦衣卫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可朕只是雕虫小技,就已让他的党羽分崩离析了。他自以为……自己笼络了人心,将锦衣卫死死攥在手里,朕就离开他不得,此人过于狂妄愚蠢,朕如何能容他。”

张安世没想到朱棣居然对他如此直接的吐露真言。

不过朱棣说的确实是对的,因为张安世在这一月之内,已能清晰地感觉到,原本铁板一块的锦衣卫,有土崩瓦解的征兆了。

张安世便看着朱棣道:“那么陛下……”

朱棣语重深长地道:“朕要留着他,来试一试朕的刀,他是磨刀石,一把好刀,要先磨砺磨砺,若是朕的刀,连纪纲都拿不下,那还不如安安生生给朕挣银子去,就不要瞎折腾了。”

张安世有点无奈地道:“陛下你说的那把刀,是不是在说臣?”

朱棣瞪他道:“别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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