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节
朱棣却不打算让张安世将后头的话说完,立即压压手道:“朕出了钱的,现在前前后后,已拨付了七八千万两纹银,来年开春,还要拨付这么多。你们拿了朕的银子……在江西好快活,朕难道不该知道,朕这银子,到底花在哪里?当然,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此事终究不小,是非曲直,都说自有公论,可与其公论,不如朕眼见为实。”
“朕老了。”朱棣说起了自己的口头禅:“好在,饶州站的铁路已是贯通,既已贯通,这饶州虽是七八百里之外,可一路铁路通行,想来,也不过一两日的功夫,沿途也无需辗转,在车中即到,倒也不耽误功夫。”
张安世自是了解朱棣的性子,话都说这份上了,劝是没用的,便道:“陛下圣明。”
“那就去准备一二吧。”
朱棣吩咐一声,又想起什么,于是忙又道:“还有……”
张安世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将胡卿家也一并叫上吧。”朱棣皱着眉,叹道:“他儿子,应该伤的很重,或许……让他们父子,见上最后一面。”
张安世也不禁叹了口气,道:“臣遵旨。”
……
张安世回到文渊阁的时候,却没见着胡广。
询问之后,才知胡广默默回到了文渊阁之后,便自己躲进值房了。
杨荣等人且还奇怪,因为前些日子,胡广最爱提铁路司,居然也能和杨荣等人大谈铁路司的长短,谁料今日,铁路司发生这样的大事,他反而是一路都是默默无言了。
张安世没有跟其他人多说,而是悄然到了胡广的值房。
“胡公……”
胡广深吸一口气,居然摆出了几分好像无所事事的样子,道:“何事?”
张安世进来,道:“胡公在忙?”
胡广低头,好像在极认真地看奏疏,只淡淡地应道:“嗯。”
张安世道:“我有密旨……”
胡广只好懒洋洋地站起来,道:“臣胡广听旨……”
张安世道:“令文渊阁大学士胡广,即行随朕奔赴饶州,不得有误。”
胡广一听饶州二字……面色微变,却又忙低下头:“遵旨。”
张安世看着胡广,心情也一下子有些失落起来,道:“胡公还有什么说的?”
胡广道:“陛下轻离宫中,微行饶州,臣以为这很不妥当,九五之尊……”
张安世道:“算了,胡公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胡广面色惨然,突然叹了口气,却耷拉着脑袋,没有吭声。
“胡公做一做准备的,当然,也就几日功夫,不必有太多准备。”
张安世说着,又深深地看了胡广一眼,便默默地出了胡广的值房。
出行的时候是在傍晚。
张安世早已令人调度了一辆蒸汽车。
因而,趁着夜色,一行人抵达了车站。
随即,随着这蒸汽机车的轰鸣,一路狂奔而去。
这车厢乃是特制的,这时代的蒸汽机车,不但摇晃,而且还吵闹。
为了确保客运使人尽力舒适,张安世教人在车厢的顶棚、四壁,尽都填充了棉花,又蒙了一层皮,地上再铺上一层厚重的地毯,人所接触的任何东西,都确保是软性的材料,且又有一定的隔音效果。
胡广第一次坐这种车,坐在这车厢中,露出恐惧和畏惧之色。
不过显然,他更担心铁路尽头的事,因而,只失魂落魄地端坐着,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张安世与他同一车厢,见他一言不发,心里也明白他的心情,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索性自顾自地去另一车厢,与亦失哈闲聊。
亦失哈的车厢,倒像是一个茶水房,除了陛下随行的各种御用之物,便是在此,随时预备,在这蒸汽机车到站的时候,打上热水,给陛下冲泡茶水。
张安世忍不住感慨地道:“公公真了不起,没想到伺候人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无巨细,无微不至,这等事,我便做不来。”
圣裁
亦失哈只笑了笑,在哐哧哐哧的铁轨摩擦声下,却依旧小心翼翼地取了水,给张安世斟上了一副茶。
他这才笑吟吟地道:“人活在世上,未必个个都要如殿下这般,什么本领都有。”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只要有一门的手艺,就足以安身立命了。咱啊……其实说穿了,在陛下身边,也只干这一件事,至于其他的,反而是次要的了。”
张安世笑道:“我瞧公公其他的本领也不小。”
亦失哈干笑起来:“这可埋汰了咱了,本领这等事,不在于大小,咱又不是宰辅,更非大将,就是一个奴婢,要这么多本领做什么?这宫中,真论起本领来,比咱强的人多了去了,可伺候在陛下身边的人,不还是咱吗?”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张安世一眼:“可殿下您不同,您是真正靠本事得陛下信重的,陛下所仰仗的,就是你这本事!就说这蒸汽机车,呀呀呀,咱坐在这上头,心里真是怕得紧,可这怕过之后,却又是钦佩。”
“你说这东西……它靠烧着煤,居然就可以自己动起来,带着咱们这么多人,日行数百里,这是真正想都不敢想的事,可偏偏殿下竟鼓捣了出来,就算是孔明再世,那传说中的木牛流马,在殿下这蒸汽机车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张安世笑起来,道:“哪里,哪里。”
二人相互吹捧了一会儿,亦失哈就端着茶去见朱棣了,等他回来,亦失哈道:“陛下请你去觐见。”
张安世点头,随即来到朱棣的车厢。
朱棣此时正靠在这固定在车厢中的大沙发上,抱着茶盏,车厢在抖动,不过他端着茶盏的手却很稳。
朱棣靠着垫子,眼里半张半合,似在想着什么。
张安世只轻轻道:“陛下……”
朱棣点头,抬头看他道:“何时能到?”
“应该是明日清早。”
朱棣露出微笑道:“不慢了,千里之地,不过一日一夜多的功夫。”
张安世便笑着道:“陛下不如睡一会儿吧,等一觉醒来,便到站了。”
朱棣摇摇头:“朕有些睡不着,心里还在想着饶州站的事,哎……”
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敛下,换上几分郁郁之色。
张安世道:“陛下真是日理万机,这区区一个铁路司和当地知府衙的纠纷……就已让陛下这样了……现在全天下这样多的事……”
朱棣却是斜了他一眼道:“朕想的是……朕的银子花的值当不值当。”
张安世:“……”
好吧,陛下还是那个陛下。
朱棣吁了口气道:“奏疏中的事,你是如何看待的?”
张安世毫不犹豫地道:“自是秉公处置。”
朱棣奇怪地看了张安世一眼,道:“朕倒还以为你会有所偏私。”
朱棣说罢,笑了笑,摆摆手:“胡广如何了?”
提到胡广,张安世脸上的轻松也淡了下来。他也有儿子,自也能明白胡广的心情。
“他寡言少语,臣……也不好说什么。”
朱棣颔首:“他的儿子,怎的会在铁路司为吏?”
张安世道:“是臣劝说了他,说是皇孙欲在江西有所作为,请胡家支持,他脑门一热,便教家中的子弟们统统在铁路司效力了。”
朱棣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