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纵酒伤身,徐云栖喝了五小杯便?停下来,
可惜她?低估了官场上这些老油条,“徐公公喝了刘大人的酒,不肯喝下官的酒是瞧不起下官么,方才徐公公说?自己出身荆州,下官也是荆州江夏人,既是同乡,徐公公,您得喝下官两杯酒……”
半个时辰后,裴沐珩将徐云栖拎上了马车。
徐云栖喝得有些多,安安静静靠在一侧闭目养神。
裴沐珩气大发了,抬手将人掰过来,扶着她?细瘦的双肩迫着她?看着自己,
“徐云栖,你竟然敢喝酒,你可知那些官员个个是老油条,等闲应付不了,你这一下喝了足足十几?杯。”
徐云栖面颊比寻常多了几?分?潮红,不在意摆了摆手,眼?梢软软地弯着,笑道?,“我没事。”
出门?时,她?备了几?颗醒酒丸,原是给裴沐珩用,不想自个儿先用了,她?喝酒前悄悄抿了一颗,并无大碍。
裴沐珩算看出来了,“你很擅长饮酒?”
“嗯……”鼻音轻轻脓出来,玉臂摇摇晃晃抬起,拂了拂略胀的额尖,“陪着外祖父行走江湖,遇上性情相投的,他老人家少不了喝酒,我自当陪上几?杯,哦对?了,银杏也会……”
“你呢?”她?眉眼?略生嗔意,明亮的双眸似蒙了一层水雾,少了几?分?往日的平静与自持,“你居然喝不了酒?”
裴沐珩听出嫌弃的意思,又给气笑了,“我小时候着实喝不得,长大后便?好?些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喜喝酒,不到迫不得已,几?乎滴酒不沾,他不习惯失控。
徐云栖唇角一洌,悠悠笑了起来,腰身发软,如同一尾随时要跃走的鱼,裴沐珩被迫用了些力,将她?搂在了怀里。
马车倏忽颠簸,裴沐珩倾下来,两个人离得极近,男人醇厚的气息清冽又逼人,徐云栖不甘示弱,竟然罕见调皮地朝他吹了一口酒气,吹完自个儿捂着脸偷偷笑了起来。
裴沐珩何时见过这样的她?,心里似被什么狠狠拂了一把,
“云栖,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云栖极其缓慢地摇着头,“我没醉。”
一抹酡红徜徉在她?眉梢眼?尾,这一瞬的意态风流太罕见恐转瞬即逝。
裴沐珩克制着心跳,不动声色问?她?,“真的没醉?那你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徐云栖愣愣看着他,眼?珠儿无神,没有反应。
裴沐珩失望地扯了扯唇角。
这下信她?没醉。
京城醉雨亭。
比起扬州艳阳高照,京城这一日下起纷纷细雨。
眼?看快要入秋,章氏给女儿徐若预备秋衫,可惜府上的针线娘子手艺一般,徐若看不上,闹着非要来外头量裁。章氏带着小儿子和小女儿上了街。
离着那件事过去了十来日,朝中风平浪静,听徐科提到,那荀允和没日没夜的当差,仿佛忘了这桩事,章氏喃喃叹着气,总算过去了。
章氏带着女儿和儿子在成衣铺子量体?裁衣,路过醉雨亭,瞥见远处河畔荷叶田田,徐若非闹着要去玩,章氏遣儿子跟过去看着女儿,自个儿坐在醉雨亭避雨。
雨淅淅沥沥地下,颗颗晶莹的水珠在叶盘来回滚动,微风拂过,又双双滑落水泊。
就在这时,水泊对?面的青石小径传来一段吆喝声。
“卖冰糖葫芦咯,卖冰糖葫芦咯。”一五十左右的老汉头戴蓑笠,挑着货担悠闲地走门?串户。
章氏神色有那么一瞬的怔忪,突然吩咐身边丫鬟,“你去对?面买几?串过来。”
丫鬟领命而去,身侧只?剩下那日敲登闻鼓的老嬷嬷。
雨声噼啪越来越大,身后台阶处传来脚步声,章氏来不及细听,骤然回眸,“回来啦……”
一道?修长清俊的身影负手立在廊柱处,湛黑的长衫剪裁得体?,衬出他保养极好?的身形,那眉目褪去了少时的霁月风光,多了几?分?经风历雨的沉稳与内敛。
荀允和深邃的双眸凝着她?不动,哑声开口,“晴娘。”
章氏吓得拽紧了绣帕,蓦然起身,惊愕交织看着他,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余光下意识往远处的孩子们瞥,眼?底的泪差点晃出,
“你……你来做什么?”
荀允和的眸光太过逼人,她?不敢直视,咬着唇泪如雨下。
荀允和看着这样的她?,胸膛升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恼意,
“你说?我来做什么?”他一字一句咬牙道?。
章晴娘跌坐在木凳上,雨汽随风扑来,眼底一片潮湿。
荀允和来到她对面坐下,每近一步,她?眉目便越发清晰,远远瞧着模样与过去没有太大变化,近看眼角也生了些皱纹,荀允和情绪蓦地安抚下来,静静看着她?。
章氏犹有几分不自在,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抬眸迎上他,克制着眼底的泪花,慢慢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当年?恩爱不疑的夫妻,如今成了最尴尬的陌路人。
章晴娘心里何尝不感伤,不过是造化弄人。
荀允和语气变得温和,“这十几年?来过得好吗?”
他眼神轻垂,带着克制,嗓音暗哑粘稠。
章晴娘别?开?他的目光,迟钝地点头,“嗯,还不错的……”
“他对你好吗?”他又问。
章晴娘干笑了下,再次点头,“好,”语气断断续续的,“很好……”
荀允和忽的发出一声自嘲,目光冷冷清清凝着她?,“比我还好?”
这话一落,章晴娘喉咙明显哽了下。
有些事?不刻意去想,以为?忘得干净,如今恍惚一回眸,却又清晰地被翻出来。
那个时候荀羽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只要他在家里,几乎什么事?不让她?做,村里邻里都被他打点得妥妥帖帖,他一离开?,总有人帮着她?干农活,她?带着囡囡几乎是无忧无虑的。
她?太容易满足,就盼着丈夫能日日陪伴,不要去肖想那人上人,荀羽不听,他有满腔抱负,有经世致用之志向。
他把她?照顾得太好,给她?编织了一场漂亮的迷梦,在外头传出他抛弃妻女攀了高?枝后,她?才没法接受,从未出过远门的她?背着行囊只身去县城找他,漫天?的雨瓢泼浇下,她?滑落山坡跌在泥潭里,有官兵从山坡路过,隐隐听到有人说?,是荀羽惹了县太爷的女儿,人家如今要烧死她?们娘俩,带着荀羽进京过好日子。
她?的恨哪,铺天?盖地,有那么一瞬她?恨自己不该执意嫁给他,以至落到这样的结局,一想起囡囡还有危险,她?使劲在泥潭里挣扎却越陷越深,偏生上头时不时有路过的官兵,她?不敢声张,水越漫越深,泥石流滑下来,眼看自己就要被淹没在泥坑里,一白衣书生举着书册顶在脑门,沿着田埂往山坡这边跑,她?立即大声呼救。
徐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救上来,她?浑身泥泞倚在他背上,他那并不算健硕的脊梁,就这么一步一步艰难地将她?驮出生天?。
是,荀羽是比徐科好,无论姿容人品能耐,都比徐科好千倍百倍,可就这么一处,徐科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陪着她?淌过十几年?的风风雨雨,给了她?安稳的日子,她?就认定了他。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只想过安稳日子,你不听,你非要去挣,结果挣来了什么呢?”章晴娘委屈地控诉。
荀允和眼底的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