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皇帝又?问?起了这三年他是如何落入文寅昌之手,老?爷子告诉他,
“三年前,臣听闻老?太君病危,想着过去这么久,也该平安了,便悄悄易容进了柳府见了老?太君一面,可惜那文寅昌是个老?狐狸,依旧在柳府布了棋子,我的行?踪被棋子发现,他们的人立即将我抓住带来京城。”
“不幸中的万幸,我当时隐姓埋名易容在身,他们辨不出我的模样,也不知?我真实身份,我一路被他们绑在马车上带到?京郊,终于?借着出恭的机会逃了出来。”
“在京郊留下信号后,我一路往东边跑,关?键时刻跳下河,又?趁乱抹去了易容的痕迹,甩掉了他们,最后跟着一条船抵达通州,混在一群河工里?,可惜这些人个个高手,虽然没认出来我,却紧咬着不放。”
“后来辗转到?了通州粮仓,我终于?得了机会,便写了一封求救信给当时的陛下,”
徐云栖听到?这里?,诧异问?,“您不是写给三爷的?”
老?爷子也很疑惑,“西州是熙王殿下的封地,我们西州人心里?很景仰殿下,故而我那封信实则是写给熙王殿下的,是不是王府的人弄错了,送给了当时的三公子?”
“大?约如此了,然后呢?”徐云栖继续问?。
老?爷子道,“我混迹河工,屡次想脱身不成,后来通州一案爆发,被关?去了牢房,我索性也不恼,就安安分分蹲着,可惜对方?穷追不舍,得了机会将所有可疑的人带去了营州,那文寅昌的人从我指腹上的茧认出我身份,以假死的手段将我带出营州,这期间我屡屡逃脱,可惜最终还是被他们捆住带回了京城。”
整整三年辗转数地,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其中艰难困苦忍辱辛酸不足道哉,而这些到?老?爷子这里?,只?剩一句平平无奇的“都过去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徐云栖抱着他胳膊哽咽许久。
皇帝叹息不已。
独荀允和没好气道,“您若是早告诉我,也不必吃这么多苦,更?不必害我们父女分离。”
老?爷子凉凉看着他,不屑道,“以你当初的能耐你能跟苏家文家相抗衡?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再说了,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妻子孩子热炕头,娶谁不是娶,有儿有女,又?没委屈你什么。”
荀允和顿时气结,怒道,“你就没想过囡囡吗?她?本不必跟你吃这么多苦!”
老?爷子偏眸怜爱地看着外甥女,“囡囡,跟着外祖父是不是比跟着你爹爹要好?”
徐云栖抚了抚面颊的泪,附和点头,“是呢,跟着您走遍四海,见识大?好河山,学了一身本事,自?然是好的。”
荀允和气得不想说话。
皇帝等着他们一家三口插科打诨一阵,清了清嗓,郑重其事开口,
“老?爷子,这一次若非您,朕难以沉冤昭雪,在朕心中,您是第一位的功臣,朕打算给您封个侯爵,赐您一个院子,您就安安生生在京城养老?,如何?”
裴沐珩在这时搁笔,含笑望过来,
“父皇,就把熙王府赏赐给外祖父吧,离着岳父府邸也近,好有个照料。”
荀允和虽然面露不快,却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许的意思。
不料这个时候,老?爷子突然推开外孙女的手臂,慢慢起身,又?后退一步,双膝着地行?了大?礼。
皇帝见他如此,连忙摆手,“哎呀,您老?人家何必这般客气,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
话音未落,却见章老?爷子无比凝重地抬起眼,眼底甚至闪着泪花,
“陛下,您这番厚爱,臣本该感激涕零,只?是臣福薄命薄,不敢消受,如若您真的念着臣一点功勋,不如答应臣一个不情之请。”
殿内众人微微一愣,就连那一头的裴沐珩也起身绕案而出。
皇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您直言便是。”
老?爷子语带哽咽,“陛下……臣草根出身,没什么能耐,也无大?志向,这辈子颠沛流离,如惊弓之鸟惶恐度日,唯一的念想也仅仅是平安二字。”
他视线挪到?徐云栖身上,看着端方?明丽的少女,那朝露般的眸眼清澈无垢,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如何在垒垒白骨的后宫立住脚呢。
眼下裴沐珩与徐云栖新婚不久,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待他登基,待一个又?一个女子入宫之后,无尽的争风吃醋夺嫡之争,迟早能磨掉这份感情,而皇宫终究也会成为徐云栖的坟冢。
柳家殷鉴在前,奉天殿前的血还未干呢,他决不能看着徐云栖重蹈覆辙。
老?爷子重新望向皇帝,一字一句含泪道,“云栖医女出身,抛头露面,无德无才,不堪太子妃大?任,臣恳请陛下赐云栖与太子殿下和离!”
殿内死一般寂静。
落了一夜的雪渐渐化去,窗明几净,本该是最明媚的朝晨,御书房的空气却在这一瞬凝固,好长一会无人做声。
章老爷子这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将殿内祥和欢愉的气氛轰了粉碎。
皇帝第一反应恼怒非常,这老爷子也?忒没眼力劲了些,这么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大功造成?,他竟要撺掇着儿媳妇和离,皇帝脸色有?些难看。
可很快,目光在对?上那双布满悲伤,恐惧,如惊弓之鸟余悸深深的眸子,皇帝心里的恼怒悄然而散。
老爷子这三十年过得如履薄冰,命悬一线,他面上每一条血痕无不?彰显着这一路来的困苦艰难,云栖是他一手养大,他盼望着外?孙女过平安日子,无可厚非。
而皇宫比起寻常百姓家,纷争自然是不?可避免。
皇帝正琢磨着如何给老爷子一个?交代,这时,有?人起身迈开一步。
他朝那人看去。
荀允和沉默地来到徐云栖身侧,好巧不?巧挡在了裴沐珩与徐云栖之间。
他拱袖开口?,“身为内阁首辅,臣有?必要提醒陛下,太子妃殿下的身份着实可能掀起悍然大波,眼下陛下登基只有?三日,朝臣忙着国葬与登基一事,无暇他顾,待局势稳定?,礼部翰林院与都察院的御史,均会盯着此处不?放,这些人是大晋朝廷之喉舌,您堵得住这悠悠之口?吗?”
“其二,身为父亲,臣也?认为,云栖不?适合留在皇宫。”
随后他看向身侧的女儿?,“云栖,你说呢?”
这时,跪着的老爷子也?轻轻扯了扯外?孙女的袖子,温声道,
“孩子,过来,给陛下磕个?头,谢陛下宽厚之恩。”
徐云栖被他扯得一晃,眼底那抹怔忡也?随之被抖落。
是啊,这里可不?是熙王府,而是皇宫。
徐云栖生长在乡野,对?于皇宫的认知与敬畏是有?限的,直到这几日,亲身经历了皇室权利倾轧,置身刀山火海,亲眼看到同室操戈下那血雨腥风……心底何尝没有?生出几分茫然和困顿。
怕吗,多少有?一些。
只是这些顾虑和迟疑,终究被半夜那具温暖结实的身子给暖化?,给驱逐。
而眼下听到老爷子这番话后,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她会是裴沐珩想要的皇后吗?
更确切地说,她会是百官想要的太子妃吗?
答案毋庸置疑。
如果没有?先?皇那场赐婚,裴沐珩无论如何都不?会娶她。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