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端宁公主方才去了崔皇后身旁,两名宫女过来陪着崔琤到内室休息。
长长的廊道中许多间暖阁都是封着的,得找专门负责的内侍才能打开。
正当宫女打算唤人过来开门时,尽头的那扇门忽然打开。
因是背着光,崔琤也没能看清楚他的容貌,只听那个瘦削的身影迟疑地问道:“是令令吗?”
原是太子殿下。
崔琤长舒了一口气,太子打娘胎里就带着病,久病成医,一瞧见她的面色就知道是什么情况,紧忙吩咐人将崔琤迎进来。
进入暖阁以后,崔琤才发现太子的脸色也没好看到那儿去,他的面庞苍白失血,身上还带着些药气,大抵是刚刚服过药。
“是发生什么了吗?”太子边温声问道,边令宫人扶着崔琤坐到软榻上。
她的脸色有些微红,小声地说道:“只是方才玩得有些累了。”
太子哑然失笑,他轻咳了两声:“听说前几日你落水了,母后担心得夜里睡不着,这次好得竟这样快。”
崔琤捧着杯盏小口地喝了些热茶,脸颊很快又变得红润起来,她脑中转得飞快,面上却依旧平静:“是用了一味药。
“伊始都是宫里的御医看的,常用的那些药已经抵不住了。”她弯起眼睛,细细地说道:“后来是有位游医,刚巧是我们清河人,曾蒙崔氏恩惠,听说我落水昏迷后便主动为我开了新的方子,果然见效极快。见我好转他便离开了,连应允给他的赏也没要。”
她这话半真半假,因家里有这样一位柔弱多病的姑娘,御医、府医、游医都时常出入,太子也清楚此事。
见太子的神情微动,崔琤也没再往下说,她并不急着即刻就将那味药献给太子,只要在他心里留个印象就足够了。
两人同是体弱多病,与太子聊天简直比和端宁公主一道时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崔琤的性子又活泼开朗,太子也频频被她逗笑,然而正在两人聊得开心时,门被从外边打开了。
她进来后原本在暖阁里侍候的内侍便到了门外守着,此时能这样轻易进来的必是太子亲近之人。
崔琤漫不经心地想着,当看见踏进来的是李澹时,她的笑容短暂地凝滞了一下。
真是奇怪,前世她想法设法与他相见,却总是不能如愿,现今她不想见他,他怎么频频往她身边撞?
李澹瞧见崔琤也方才明白刚刚他要进来时内侍为何迟疑了片刻,但眼见他们兄妹相谈甚欢的情景,他却并未感到宽慰。
崔琤在太子面前才是真正的放松,她的眉目生辉,神采飞扬,比和端宁公主一起时还要快活。
李澹的心中闪过一丝警惕,须臾他又觉得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他想要加入他们的谈话,崔琤却好像失了兴致,她从榻上站了起来,柔声向太子说道:“公主也快要回来了,令令就先不打扰两位殿下了。”
她的相貌太出挑,明明还只是个花骨朵,便已经将旁人的目光全都夺去了。
李澹深知这束花盛开时是怎样的艳绝,他静默地观察着太子的神情,却见兄长扬唇轻笑,他挑眉道:“怎么?嫌哥哥这里无趣?”
但瞧太子的目光,似是在指责李澹的到来不是时候。
他顺手将桌案上的团扇递给了崔琤,那团扇的材质极难得,扇骨都透着贵气。
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小姑娘也没有不好意思,笑着谢过太子便走出了内室。
李澹再一次看着崔琤从他的眼前离开,他无法抑制地生出些烦躁之感来,她怎么连多看他一眼也不肯?
他反复地回忆着,自己前世这个时候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才惹恼了崔琤。
当李澹打算端起杯盏轻饮些茶水时,太子却制住了他:“那是令令方才用过的。”
“无碍。”李澹冷淡地说道,径自将冷茶一饮而尽。
杯盏的边沿仍萦绕着缕缕馨香,柔软而缠绵,将冷茶也渡得甘甜。
片刻后李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现今自己只是个皇子,在兄长跟前这般作态是不合礼仪的。
但令他感到些许不安的是太子的劝阻,想起两人方才谈笑的情景他就有些失控。
那是他的令令,是他的妻子。
李澹又做回谦谦君子的模样,他委婉地向太子提醒道:“您是今日这场盛宴的主角,总该多留意些。”
“现今是选妃的紧要关头,您若是对崔姑娘无意,还是回避些好。”他平静地说道,仿佛自己当真只是为太子考虑,并无私情。
太子看了他一眼,也以同样的口吻回道:“我只当令令是妹妹,她一个小姑娘,又自小没了娘亲,我做哥哥的自然要多看护些。”
李澹被他噎了回来,神情难得有些不自然。
两人简单谈了几句,李澹便借口离开,然而推开门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倚靠在墙边的崔琤。
她支起了一只脚,大抵是扭伤了,又不愿打扰太子,方才停在原地,让两位内侍到外面找寻医官。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李澹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听见了吗?
崔琤有些茫然地仰起头,她的发丝被冷汗浸湿,眸中也闪烁着潋滟的波光。
眼尾的那颗红色小痣更是格外夺目,使她本就秀丽的面容更加浓艳。
她澄净的眼中飞速地闪过一丝慌乱,但李澹还是抓住了她神情转瞬的异常。
他轻声唤道:“令令?”
昏暗的廊道中,李澹的那双泛着鎏金微光的凤眼亮得惊人。
让崔琤生出一种错觉,眼下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幻梦。
她仍然身处那座宏伟古旧的深宫中做他的皇后,像鸟雀一样被他关在笼中。
只待有朝一日被杀死,让嫡姐借她的躯壳复生,完成这场偷天换日的勾当。
崔琤不自觉地想要启唇呼救,尽管她自己也不愿承认,但她的确是在畏惧着李澹,畏惧这个做了他十年丈夫的男人。
这种恐惧如影随影,自从撞破那件脏事以后她就一直活在恐惧中。
从前她有多喜欢李澹,现今她就多么厌恶他。
看见他的面孔崔琤就几欲作呕,这个人多么虚伪刻薄,那股阴狠的劲儿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过还只是个年轻人,就已经显露出可怖的城府与算计,她前世怎会敢去招惹他?
“殿下,莫要这样唤我。”崔琤的声音凉凉的,“您还是继续唤我二妹妹吧。”
却不想这话说出来以后,李澹却并未露出她预想中的轻松笑容。
“先前是我不懂事,请殿下多多海涵,”崔琤轻声说道,她越说脑子里越清醒,“往后我不会再叨扰您了。”
其实她不必畏惧李澹的。
他们崔氏现今最是如日中天,只要她的太子表兄不死,李澹再惊才绝艳、在皇帝的跟前再得宠也无用。
李澹的神情微动,藏在袖中的手指稍稍收紧。
但他的声音依然是和缓的,仿佛是一位邻家的兄长:“二妹妹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向我道歉。”
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的确很能蛊惑人心,崔琤知道李澹最善狡饰。
众人皆以为他性情温和,虽才华横溢但是始终谦恭有礼,所以除却太子在余下的诸子中皇帝才会最喜欢他。
他那张面具戴了太久,以至于都融进了骨血之中。
崔琤甚至觉得这世上除了她以外,还真没什么人清楚他最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