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
即便如此,郑知微都只是红着眼,哽咽地对宋澜说,“姐姐,之后,我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姐姐,我没有妈妈了。”
当时,宋澜回应她的是什么呢?
她说,“别怕,我会在的,我会一直都在的。”
看来,盛夏也是有谎言的,她背叛了明亮的太阳,和明亮的郑知微。
在她说完那句话后,憋了许久的郑知微才终于在她的怀里,哭得哀恸。
所以,那一天,从未埋怨过自己父亲的郑知微却让宋澜埋怨起了这个素未相识的男人。
她们一路走,一路聊,最终来到了医院附近的面馆。
当一碗香喷喷的拌川端上桌时,宋澜还是没有告诉覃欢,郑知微到底喜欢什么。
同时她也并不确认自己对郑知微的那些了是否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漫失了。
她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残留的香味萦绕在她的唇齿间。
“这家面馆挺不错的。”她那样说着,轻易地表达出喜欢,似乎这是一件太过平常的事,可是她还是不能这样轻易地对覃欢说,我也喜欢郑知微。
她失掉了一些立场,当下,也只能处在覃欢认知的关系中,去当一当郑知微过去的朋友。
可即便是朋友,也只能在前面加上“过去的”,这样表示时间的苍白的定语。
覃欢说,待会儿正好有点时间,去住院部看看郑知微的父亲。
很奇怪,只是因为对郑知微感兴趣,便有了要融入对方生活的想法。
覃欢不予解释,宋澜也不予问答,她想着,自己该不该跟着一起,或者说,自己敢不敢跟着一起。
当她再度被面条的香气蛊惑时,她点头,说着,“我陪你一起。”
她以为,吃到美食时,人的情感总是不受理性的控制的。
她们一同来到住院部,登上电梯,走入病房,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轻车熟路。
只有宋澜揣在白大褂里那紧握的手才略微暴露了一些她的紧张和犹疑。
正中午的病房寂静无声,房内还残留着一些饭菜的油香。
只需一眼,宋澜便轻易地认出了这病房中,谁是郑知微的父亲。
郑知微曾经小心翼翼地展开过小时候的影集一一指给宋澜看,“这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我!”
当时的宋澜,在她手指的牵引下,那般仔细地打量过这一家人,她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父母,生养出了郑知微这样美好的人。
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位父亲,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潇洒与帅气,凹陷的脸庞,浑浊的双眼无一不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位病人,一位正在走向死亡的病人。
他的床头边依靠着一架发绣的蓝布行军床,未被蓝布包裹的四角呈现出湿疹般斑驳的锈迹,隐隐昭示着它曾经见证过多少次陪伴与挣扎。
“哟,今儿是什么风把两位美女吹来了?”
说话的是泌尿科的谭医生。
“谭医生怎么在?不是休假了吗?女儿的婚礼忙完了?”
谭建林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厚片眼镜,搓着手,“嗨,昨天就忙完了,他们小俩口度蜜月去了,就没有我帮忙的了,在家待着也是无聊,不如早点回来工作。”
覃欢笑着点头,“该你享福了,别那么累。”
“哎呀,老同志还是要发挥一下余热的。”谭建林睁大了眼睛,问着,“说你们呢?怎么过来泌尿科了?有认识的人?”
覃欢环视了一下病房,她还不确定谁是郑知微的爸爸,隻好含糊着说,“嗯,有朋友的家属住这里,想着来看看。”她提了提手里的水果,“喏,这不提着水果来了吗?”
谭建林正想问具体是谁,就见覃欢欢欣地叫着“呀,郑警官。”
谭建林回神,看见了郑知微。
她手里还拿着刚洗完的碗,水珠顺着她的手背缓缓流到袖口,浸染了衣袖,有些发寒。
宋澜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随后快速将目光挪开,看着花白的地砖。
“那我先忙,你们聊。”谭建林对郑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便离开了病房。
郑知微彻底地暴露在了她们面前。
覃欢乐呵地再次提起水果,“听同事说,郑警官的父亲在住院,就想着来看看。”
郑知微皱着眉,想问覃欢,她们甚至只打了一次交道,为什么能够那么熟稔地有了朋友一般的问候与往来。
她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覃欢继续说,“老宋和你毕竟是老朋友了,我也想成为你的新朋友,所以,就不请自来了,如果有冒犯到郑警官,望请见谅,再者,老宋她很担心你,所以我们才来的。”
覃欢胡诌着,给自己的到来找了一个最合适的借口。
宋澜忽的被提到,目光回收,稳稳地落在郑知微的脸上。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看清了郑知微,看到了她比往年更加瘦削的脸庞,看到她依旧明澈的双眼以及微微颤动的双唇。
于是,她坦诚,“对,我挺担心你的,所以”
宋澜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太真切,却也切实知道自己终于说出了藏在内心里的话,只是,她不知道,郑知微是否会将她的这话当做戏言。
毕竟,她曾经对郑知微说过的承诺,有太多,都只能成为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