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岚靠近一些。
“你和宋秋两人合伙瞒我到现在,是不是?”
全靠俞洲拯救!!(也有救不到的时候
蜉蝣
沉默。
徐晓风艰难地把视线从药瓶上挪开,许久才低声开口,道:“没有合伙,我以为宋秋也不知道。”
他默认了徐春岚的说法。
徐春岚把瓶子收回去,叹了口气:“我在路上已经缓过劲儿了,现在居然连气都生不起来。”
徐晓风:“很抱歉。”
徐春岚:“不必向我道歉。再回到最初的话题,你为什么坚持要辞职来知海县?待在哪里对你很重要吗?”
徐晓风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痛苦记忆,总以为自己做到了将它彻底忘记,但到现在他发现,一切仍然完好无损地存在大脑最深处,只需要一丁点关键词,就能让它们迅速死灰复燃。
他又回忆起了证明失败后的灰色世界,没有食欲,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数字,像是被抽走了唯一的支柱,只剩下一个肉体的空壳,连自己吃下安眠药时的感受都是迟钝的。药片滚进嘴里,他甚至还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推导出这样的结果,然后像咀嚼米饭那样把药片嚼碎,咽下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吃的是什么,于是喝了点水,自己爬到床上平躺好。
直到安眠药开始生效之后,他才在剧烈的疼痛里找回正常的感官,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幡然醒来,终于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这种时候,每个的体验都被无限放大,他清晰地听到死亡无限逼近,第一次产生了恐惧,也是第一次产生了对世界的留恋,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浮到眼前,他想起春天在公园里看到的花,秋天落满整个京大的树叶,冬天掉在围巾上的雪……
他给自己打了急救电话。
救援速度很快,但因为服用的量过大,他仍然进了icu,并且在康复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陷在后遗症里,失眠,头痛,记忆力衰退,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引发了抑郁症。
决定离开京市的时候,他是想放弃数学的。
但这个理由,无论如何也没法告诉徐春岚。
茶水的雾气正在逐渐变淡,深秋的知海县已经很冷了,徐晓风盯着茶水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倒影,道:“我在京市没有朋友,证了十几年的方向也失败了,待得有点腻,我想换个地方散散心。”
徐春岚:“两年了,心散好了吗?”
徐晓风:“……”
徐春岚用陈述的语气又道:“你来这里,是想放弃数学。”
说完这句,她没有等徐晓风的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客厅的书桌边,随手拿起一张没来得及收起的草稿,扫过上面写的一大堆公式。
算的内容属于几何代数,但并不复杂,更像高中和大学之间交叉的基础知识点,看起来似乎是在备课,或者给谁讲课。
徐春岚把草稿纸放下,推开阳台的门,让外面的冷风呼呼地往里吹。她站在阳台上朝徐晓风摆手:“过来。”
徐晓风走到阳台上,她看了看他身上的薄毛衣,又道:“先去加件外套。”
徐晓风:“没事,不冷。”
徐春岚没有强迫他,双手扶在栏杆上:“真的不准备再证霍林猜想了?”
徐晓风情绪低沉,声音略微沙哑:“我尝试过,但没法放弃,它意义重大,已经成为我人生中的一部分。”
徐春岚:“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消磨时间?”
“……我找不出新的证明思路,”徐晓风紧紧抓着栏杆,神色痛苦,“或许是还没从上一次失败里走出来,当我试图重新开始计算时,大脑里会一片空白。”
徐春岚说:“晓风,你抬头看。”
徐晓风下意识抬起头。
今天天气非常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晚上的夜空也很漂亮,没有高楼大厦的光污染,他们可以清楚看到无边无际的星空。
夜风穿过他们的发梢,徐晓风瞳孔里映着星光,听到母亲在他身边平缓地说:
“你所看到的星光,有可能是宇宙里某颗恒星在几十年前发出的光源,经过漫长的星际旅行后,最终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抵达地球,照进你的眼睛里。而我们太阳系发出的光芒,抵达另一个文明的眼睛时,也只是一个比针眼还小的光点。”
“从宇宙的尺度来看,我们比还要渺小卑微,哪怕近几百年来我们的科技飞速发展,实际这样的发展仍然停留于表面,许多基础学科一直没有大的突破性发现,只是在应用上慢慢做到了极致,宇宙里没被我们发现的秘密比冬天落得雪花还要多。而你现在所做的——试图证明一条意义非凡的数学猜想、架通代数几何和拓扑学的桥梁,即使成功了,也不过雪花中的半片。”
“所以,对失败感到沮丧是没有必要的。每个人类科学家,都只是一只试图融化雪花的,最终要靠概率、数量和时间来取胜。成功是偶然事件,失败才是高概率事件。只要成为分母的失败者够多,总会孕育出一个幸运又聪明的成功者。”
“这样说,你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吗?”
星星在夜空温柔闪烁,抬头的动作让徐晓风头部缺氧,耳朵里有轻微的嗡嗡声,似乎现实世界正在远离,而自己正在被夜空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