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叶青的手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发着抖,抽出去的时候却抽得不容置疑。他冲欧阳羚歉意地笑了笑,喉结滚动一圈,没有看陈墨,轻轻地说了一声:“来。”转身朝咖啡厅的另一端走过去。陈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短短几十米的路程变得很长很长,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脚步声高高浅浅,像钟鼓一样,敲在所有人心里……
杜叶青在窗边站定,魂不守舍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抽了一根叼在干燥的嘴唇间,拿着打火机的手在发抖,点了十几秒都没有把烟点上。陈墨冰凉的掌心贴上了他的手背,稳稳地扶住他点燃了烟草,却迟迟没有松手。
杜叶青好几次想开口,没说出话来,深深地吸了几口烟,伪装的镇定消失了,眼睛透过烟雾痛苦地望着陈墨的脸,声音发哑:“你骗我。”
他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就多少猜到了一点,咖啡馆里空无一人,根本就不是要开庆祝宴会的样子。走到二楼的时候心里已经明白了起来,陈墨和女人约会,有人千里迢迢地把他骗回国只为了让他看到这些,那个助理,是受那个女人之托?受陈墨的家里人之托?……但这些都不重要,他不相信别人说的,只要陈墨跟他说一句“我不是自愿的”……
“青哥,”陈墨轻声说,“我要订婚了。”
杜叶青右手夹着烟,烟灰燃出长长的一串,要坠不坠地连在火光末端。外面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给他的五官蒙上了雕塑一样的金色。陈墨伸手想抱他,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烟灰落在了地板上。
“好,”杜叶青微微抬起头,不想让陈墨看到自己发红的眼角,“我祝你们幸福美满。”
陈墨心痛如绞,不由地朝着他的方向连走了两步。杜叶青背脊挺得笔直,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转过身,逃跑一样狼狈地大步从二楼地走了出去。
道别
杜叶青总觉得自己对陈墨的感情,半分兄弟半分情人,一路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细水流长,顺理成章地在了一起。不像郝子谦那样一见钟情、电视剧一样轰轰烈烈;也不像别的普通床伴,上床拥抱,下床各奔东西。一个月以前他还在想着,陈墨这样的年纪和家世终究是和他走不到一起的,不过是暂时互相取暖,总归有一天要好聚好散。而现在一切都像是天大的讽刺,他抱着好聚好散的决心招惹了陈墨,事到临头又如同被钝刀子割肉般疼得心尖儿滴血放不开手。
高脚杯里的酒被彩色的霓虹灯照得流光溢彩,映在杜叶青灰败的脸上。他像个大梦初醒的失败者一样坐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想着梦里的事情,陈墨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吃醋时黑沉沉不说话的脸,想讨好他时恰到好处的撒娇……化成了无色无味的毒药,不知何时彻底渗进了他的血液里面,催眠了他,还让他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清醒着,做了一场黄粱大梦。他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想要在这个被嘈杂声掩盖起来的角落里大哭一场,眼泪却怎么都流不出来,被塞子塞住了一样,一颗一颗只往里面流,流进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这段时间所有觉得奇怪的地方都明白了,为什么陈羽急匆匆地召开年会,为什么自己被送到法国来。曝光他的记者在心理医生房间里装了窃听器,他和陈墨的对话,他打听陈墨的那些事,多半已经泄露到了陈家,被他们挡下来没有发到媒体上去。陈家把他支到法国然后开始对付陈墨,所以陈墨才会奇怪地消失,没有来送机,失联……但是这些他都不在乎,因为这场他不知道的争斗的结果已经摆在了他面前:明明有那么多次跟他说明的机会,陈墨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说过家里半个字,最后选择抛弃他和女人订婚。
他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和陈墨一起面对通向未来路上的阻力,已经被一无所知地抛弃了。
杜叶青苦笑了一声,叫住了服务员,重新点了一杯酒。陈墨在别墅跟他告白的时候,他责备陈墨说你这是在玩火,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引火烧身的傻瓜。玩火的人年轻又理智,而引火烧身的人再过半个月就满三十一岁了,孤身一人混在娱乐圈里面……
服务员送了酒过来,迟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才走。杜叶青仰头把酒往胃里面倒,眨眼就又喝光了一杯,食道里面火辣辣的,胃里面也火辣辣的,好像这样胸口的疼痛就减轻了一样。他伸手想再叫服务员,有一个穿着酒保服的人走到他前面,不敢置信地轻喊了一声:“杜先生?”
背着光,杜叶青看不清来的人是谁,却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低下头摸上墨镜带上,一言不发站起来想走,还没迈脚就天旋地转,膝盖一弯跪了下去。那人急忙扶住了他,担心地说:“您小心着点。”杜叶青想推开他,他道:“是我啊杜先生,杨钧林。”
杜叶青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背上的冷汗已经下来了,站起来之后胃部抽筋一样剧痛了起来。他恍恍惚惚的,被这个人从酒吧里扶到了后街。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后街一个人都没有,路灯也要亮不亮。杜叶青蹲在电线杆下面干呕,空荡荡的胃什么都吐不出来,反而呕了一眼的泪水。那人拍着他的背给他递水,他跌坐在路边,五脏六腑仿佛被硫酸烧着,心口处破了一个大洞,被打开了开关一样,拿手捂着脸,肩膀巨颤,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