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
“也是在一个下雪天”她慢吞吞地说。
体力耗尽的欢爱之后,心情变得敏感,记忆飘回从前被尘封的远方,打开她一直不愿触碰的潘多拉宝盒。
方舒的睫毛动了一动,知道她要跟自己说心里话,说那段她不愿提及,但却愿意让方舒知情的过去。
“嗯,然后呢?”她温柔地问,也不着急,听着顾佩言娓娓道来。
顾佩言的眼睛望着白茫茫的窗,缓慢地说:
“妈妈的羊水破了,我陪她去医院。医生说,妈妈要生了,让我去叫爸爸。”
说到最后两个字,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我没有爸爸。”
顾荣生,一个于她的生命而言隻提供了一颗精子的男人,在她出生后发现她是个女儿并非儿子的男人,在妈妈怀孕后又突然出现的百般呵护的男人,不配做她的爸爸。
曾经的我(二)
顾佩言4岁的时候,知道了“私生女”这个概念。那时,顾荣生家里有一位太太,便是大姐顾晚心的生母。但正如业界传闻那样,顾荣生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顾佩言的母亲,是他众多情人里的其中一个。
而似乎是天意所为,顾荣生重男轻女,因为正房夫人隻生下一个女儿所以频繁出轨,想在外面生下儿子后扶情人上位。但无论哪个情人,生的都是女儿。
因为“私生女”这个身份,顾佩言从未体会过正常的童年,正常的家庭感情,更别提父爱。她见到顾荣生的时候很少,两三个月一次。但即便这样,学校里,同学家长群里,也都知道她是谁。
9岁的时候,妈妈怀孕了。顾荣生来看望她们母女的次数多了起来,嘴上说着男孩女孩都喜欢,但却不止一次说过“要是男孩就更好了”。
她看着妈妈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看她妙曼的身材变得笨拙,看她为了钱被一个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第一次产生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
那天,妈妈的羊水破了,顾佩言打120跟着一起去了医院。她看着妈妈的样子,剧痛,无助,等候着白茫茫的手术室和锋利冰凉的手术刀。
顾荣生满怀期待地来,但生出来看到是个女儿,把手术费用交了之后便走了。顾佩言那时9岁,看得清大人的情绪,知道他们那被所谓“圆滑”遮掩的肮脏的内心。
她全程跟着护士,看到红红的皱巴巴的妹妹,以及产后虚弱无力的妈妈。她心里决定,一定要变成世界上最坚硬的护盾,守护这两个人。
外界都觉得奇怪,为何出生在人际关系复杂的顾家两姐妹,顾佩言精通算计,手段狠辣,而顾恬恬却宛如从壳里刚剥出来的鸡蛋,纯真无邪,天真烂漫,像一朵完全没有经受过风雨的花。
实则,她的风雨,是因为有人替她挡了。
两胎都是女儿,顾恬恬的出生让顾荣生对她们母女失去耐心,隻给她们留了一个70平的县城公寓,便不再管了。
“妈妈做月子的时候没有调理好,所以身体很差,不到四十岁就走了。”
被窝里温暖的温度驱不走顾佩言内心的冷,她望着窗外,漫天的雪花将整座城市洒下一层细细的白,想起妈妈临终前,躺在医院时的情景。
“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跟恬恬。”
方舒在被子里环着她的腰,在她颈窝蹭了一下,柔声地说:“那她一定对你说了很重要的话吧?”
顾佩言吸了一口气,那些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说,不要想着靠别人,尤其是那些嘴上说着爱你,实际隻把你当成一个器官的男人。人生的黄金时段,一定要学一技之长,否则错过那几年,跟社会脱节,没有事业,没有朋友,还要带着孩子,找一个糊口的工作会特别难。”
顾荣生下手的“小三”,要么是懵懂的大学生,要么,是农村来城市打工的傻丫头。顾佩言的妈妈属于第二种,因为势单力薄,所以好拿捏。等过了工作的黄金时段,一个没有工作经验、没有学历、没有社会关系的女性,几乎只能去做诸如洗碗工这类工资不高且没什么人愿意做的工作。
正是亲眼见证了这一点,顾佩言在学校才玩命地学,直到申请上国家奖学金,公费出国念书。并且在国外,她结识到了一位很好的经纪人,董思存。董思存十分赏识顾佩言身上的韧劲,以及她对影视作品和市场的洞悉能力。于是等顾佩言回国,她立即邀请顾佩言合伙创办了繁嘉。
凭着董思存的财力,顾佩言的决策力,繁嘉成立之后便势如破竹,投资出品的好几个电影,成本几千万,票房十几亿,很快便上了市。
直至前两年,董思存退隐江湖,顾佩言稳坐繁嘉的头把交椅,公司上下,影视圈内外,无一不服。谁又想到,她曾经是学校里,连作业本上都被写满“私生女”的欺凌对象呢?
方舒静静听着,她能够感触到,原生家庭带给顾佩言的无法弥补的创伤。她的言姐,她的姐姐,曾经竟然受了这么多痛苦。
“这样的话,我好佩服你啊。”
顾佩言愣了一下,没想到方舒会这么说,“为什么?”
她垂眸看去,方舒那双恬静的眼眸笑得弯弯的,像一隻从纸盒里探头的小猫,“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你居然能学习那么好,去国外念书,回来还创办了繁嘉这么好的公司。这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