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
但她没纠正:毕竟在桌的好几位可都还在商海浮沉。
不过现在和古时不同了。现在汤显祖写诗,应该会写“无梦到宁城”——这城市多繁华。
年会那时站在天台上,方知雨就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是在老家,像这样从天顶看出去,她能看见的只会是白房子、黑屋顶,农田、小河,和远处苍翠的青山。
但是那天晚上,在宁城,她看到的是林立的高楼。这座城市里,灯光永远比星光灿烂。
她不是汤显祖,她不厌恶宁城,这里可是她16岁时渴望去到的远方。
而现在,她26岁。变成远方的那个是故乡。
心叹息着,主人来开白葡萄酒。到谭野面前时,杨喜问他能不能喝,因为知道这一年间他都出于身体的原因在戒酒。
错过了白天、晚餐才到场的大叶在一旁替谭野回答,说小酌怡情,今晚难得这么开心,给老谭满上。
随后大叶约谭野,问他什么时候再到花城面馆旁边那家川菜馆喝酒。自从他戒酒以来,大家在那聚会,他和梅姐就总是缺席:“再爆表的肝指标戒酒戒一年,也该降下来了吧?”大叶问他。
“哪有那么容易?”谭野却说,“等你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了。身体就像坏掉的自行车,走几步零件就出问题,到处都在响、到处都在报警。”
话虽这么说,酒还是倒上了。喝酒前谭野有意无意地看向方知雨。见她埋头一脸享受的表情在吃东西,他才如释重负一般,然后笑着跟大叶和陆羽喝起酒。
这一幕被吉霄逮到。根本不想分析这位口口声声自称只是长辈的人在看向他的晚辈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刚觉得不爽,就听杨喜对男人说:“对了谭哥,我帮玲梅买到了她喜欢的爵士唱片。下午喝茶时就想着给你,结果还是忘了。等吃完了饭,再回我家拿一趟吧?”
又说她还给小朋友带了礼物,待会儿让谭野一并拿走。好久不见谭家一对可爱活泼的儿女,她还很是挂念。
“小朋友确实是家庭的核心,有时候外面做事情再累再苦,回家一看到他们心情就马上变好,”谭野说,随后问杨喜,“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生杨家将的接班人啊?”
这话听得吉霄眉头大皱,心想他是不是认真的?会说话吗。
果然,现在还单身的杨喜反问他:“想要製茶的接班人,找手艺最好的那个就行,何必非要经过我的肚子?”
话说成这样了,谭野多少也感觉到对方的不悦,连忙转移话题,继续谈诗。先谈夸美食的诗,又谈夸茶的诗。谈就谈吧,诸多破绽。被杨喜问起细处,他答得支支吾吾。还好方知雨竟然知道,帮着解了围。
杨喜很是惊喜,夸方知雨博学多识。方知雨却老实交代,说这是因为来之前她做功课才会知道的。说完又想自己是不是画蛇添足、不该说这些。幸好杨喜就欣赏她的诚实——
“就算是做功课,能记下来也是真本事。哪像我,现在想背个什么难于登天,今天还倒背如流,睡个觉起来脑子就一片空白,就像患了失忆症。”
听到“失忆症”三个字,大叶指吉霄:“这位,可是真患过失忆症。”
确认这不是玩笑话后,杨喜惊讶地看向吉霄,果然又一次朝她本人问出了那个路人永远不会错过的经典问题:
“失忆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吉霄耸肩,“就是有些事怎么都记不起来。空白的。”
方知雨喝得微醺,也不经脑地打开话匣子:“或许就像电影剪辑?”她问吉霄,“重要的画面被剪掉了,观众在看的时候却不一定能感觉得出,对吗?”
杨喜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地跟吉霄确认:“那得失忆症的人究竟是剪辑手,还是观众呢?”
“是观众。”吉霄答,“而剪辑我记忆的那个,是命运。比如一场意外,一种疾病,又或者是单纯的老去。”说到这她感慨,“我有时候在想,其实每个人到了老年都会经历这一步的,失忆症。是不是就连生理机制都在告诉人类,很多事其实忘记更好?”
方知雨看着女人,情不自禁地回答她:“是的吧……不然为什么电影里,大家总想喝那种名叫‘醉生梦死’的酒?就连志怪里也说,投胎重新开始之前,人需要喝孟婆汤。”
杨喜一边听一边琢磨这对话。总觉得有些妙处,但又不可言传。她不禁跟吉霄要求:
“以后我们的项目,你跟蓝猫可一定要参与。因为我实在是很期待你们两个会怎么讲我父亲跟茶的故事。”
“没问题啊,”吉霄说,“我就不说了,至于蓝猫这个实力干将,既然被我选来喝了你亲手泡的茶,这件事当然该她跟到底。”
说到这里,吉霄朝杨喜举杯。女人们相视一笑,随后都看向方知雨。到此方知雨才察觉,受宠若惊地跟着抬手。
见她仰头一副要喝完的气势,杨喜连忙从旁提醒说不用这样,尽兴就好。喝酒这个事在质不在量。
谭野也出声:“是啊,大家今晚少喝点。差不多就行了,酒这东西伤身。”是在说“大家”,眼睛却隻盯着方知雨。
吉霄把男人不自然的举动全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