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
“那你呢?”
“睡你旁边。”
她这个脱离了苦海、如今由奢入俭难的人在旁边挑三拣四,方知雨却麻利地帮她找出换洗衣物和一次性内裤,就是:
“我的睡裤你穿……可能有些短。”
岂止是“可能”。
洗澡在公共卫生间,厕所居然是蹲厕,污垢还厚,她看着多刺眼。一边淋时热时冷的细流,一边想要是她住这么糟糕的地方,打死都不会让方知雨进门。就像她至今仍会在洗完澡后匆匆给自己化淡妆,连一点毛孔都不想被方知雨看见。总害怕不完美,对方的喜欢就会打折扣。
这一点,方知雨跟她不一样。“我虽然知道自己有问题,但完全可以接受。”方知雨说。
有些根性是自小养成的。好像她,用了很久才改掉跟人分半张餐巾纸的习惯。幸而时运对她很好,让她的人生走上坡路,从黑洞到花海。方知雨却相反,从花园小区,到如今这狗窝般的牢笼。童年多优渥、多无虑,现在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就多叫人惋惜。
该怎么去理解这一切?曾经闪闪发光的人,如今做杂务,拿最低工资,明明不喜欢也不擅长,却没有改变现状的打算,不想升职,隻想一夜变老,带着自暴自弃、烂鱼死虾的目光。
一开始,她恨铁不成钢,后来知道了缘由。得知真相再回望,感慨一定有的,因为时运:
每周吃同一间面馆都嫌腻,现在把外卖分两顿吃;曾经穿不重色的光鲜连衣裙、被父母捧在掌心上,如今却孑然一人,衣衫是深色、黑色或者灰;说起考北大、做伟人,眼睛就发亮的小鬼,结果隻念到高中。没去大学,用弹钢琴的手为病人擦屎擦尿。
那个在女儿面前已谈不上任何为人尊严的凄惨病人,还要是她妈妈,是她小时候总挂在嘴上、等同于真理本身的存在。春日的灿阳里,方丽春出现在少年宫门口,裙色明艳,戴遮阳帽。只需远看就知道她多高贵。竟然已经病逝了,以一具活骷髅的方式。
她没办法理解。毕竟以前,搜“时知雨”这个名字无果后,她也曾想象过某某。现在过得好吗?一定如当年一样天真从容地活着吧。做事情没定性,是因为有条件。可以轻易接受最好的教育、得到最体面的工作,或许早嫁给最好的男人,绝不会回头看向她这样偶然飘落的尘埃。
然而,时运却把方知雨送回她身边。
可是方知雨再落魄,仍不害怕把那样的自己全部展开来、平铺在她面前。那么,她为什么不行?
怀着复杂的感触,吉霄出浴室,第一次什么妆也不化,经过狭长的走廊到盒子间门口。
踏进去前还有些忐忑,因为自此,她不会再戴着完美的假面。却在这时发现门没锁:
此刻,房间的主人正用枕巾遮置物架上的东西。都顺手放进去了,才反应过来,把她送她那个熊猫玩偶从枕巾下移开。
“为什么要藏我给你的熊猫?”她一分心便径直踏进去,脱鞋,然后关上门。
方知雨好像做错事被抓个正着的孩子惊讶地转身,身体挡在置物架前:
“没有藏熊猫啊。”
“那藏的是别的?”
吉霄朝女人过去,刚想干脆把她整个人抱开,看看对方究竟搞什么,却被对方先一步凑近、紧紧抱住她。
“我想你。”这么说完,投怀送抱的家伙仰起头看向她。即使她此刻没擦粉底,没画眉毛,没有精心雕琢、若有似无的眼影与唇彩,情人的目光依然未减少哪怕一分恋慕。
明知道对方是以自己做烟雾弹,好让她别去追究置物架上的东西,心依然决定顺从。
吉霄回拥住方知雨:“我也是。”
之后再难舍难分。吻到一起时都有些心急,动作太焦躁,唇舌又太绵软。心完全沦陷,觉得此刻连味道都迷人:空气里散发着方知雨的沐浴液味道,终于,今晚她也用上。
可是到这地步了,方知雨却不像平时,没有半点宽衣解带的意思。
试着探手,果然被拒绝:
“不要。”方知雨轻喘着热气说。
“为什么?”她一边问一边撕开女人侧颈的创可贴舔吻伤口,淤色还未完全散尽,令她想要更多。
方知雨却不愿意,还在跟她说不行。
没道理啊,又不是生理期。吉霄捉住对方再吻一通,然后问她:
“又说想我,又这么对我……”说着关心,“难道哪里不舒服?”
方知雨被吻得眼神都迷离,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
突然,吉霄恍悟:“你怕被隔壁听到?”
这下换方知雨奇怪:“你怎么知道这里隔音不好?”
吉霄学着女朋友打太极:“我不知道啊,是你在说。”不等她质问,又建议,“要不我们忍忍,今晚不出声?”
方知雨不置可否。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认真考虑。
果然是声音的问题。
吉霄一笑,打算继续,又被製止:“先躺下吧,”女人倚着置物架跟她提议,“我腿有点软。”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怀疑方知雨是故意的。对于对方火上浇油的言行,她给与回应,不仅没躺下,还就这么直接吻上去,比刚才更激烈,直到听见“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