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做主
暮se苍苍,细雪点染花窗。
李奉渊出书房时已近子时,夜已深,而东厢房还亮着灯。
宋静提伞站在东厢门口,柳素和桃青正不满地和他说着什么。
声小,没传进李奉渊的耳朵就散了大半。
他沿着长廊往西厢走,隐隐听见“嬷嬷”、“腿疼”、“严苛”等字眼。
柳素和桃青看见李奉渊从书房出来,似有些担心深夜低语扰了他清静,说着说着便渐渐止了声。
宋静微微叹了口气,和二人道了句“我知道了”,便撑伞朝着李奉渊走了过来。
李奉渊像是没看见他,推门进了屋。但门开着,没关。
宋静将伞合上靠在门外,跺了跺脚底的细雪,这才跟着进门。
西厢的炉中添满了炭,炉子上烧着一壶茶,房中暖如早春。
宋静进门时,李奉渊已进了内间。
他解了护腕,正挽起袖子站在盆前用冰凉彻骨的水洗脸,像是半点不觉得冷。
房中幽暗,只燃着一只烛,还是李奉渊方才从外间端进来的烛台。
宋静老眼昏花,这点儿光实在看不清楚,若不是听见了李奉渊的洗脸声,连李奉渊站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0黑拿起桌上的烛台,走到墙边,挨个挨个点燃灯树,房中这才逐渐亮堂起来。
李奉渊不喜人伺候,夜里更甚,通常不准他人进门。下人也多是趁他不在时才来房中打扫。
宋静知道他的习惯,一般不会来打扰他。
像今夜这般情况,多是宋静有事情拿不准,来请李奉渊的意。
说来他也不过快十三岁的年纪,因身边没个长辈,迫不得已当家作主,年纪轻轻x子磨砺得稳练,也不知算是好事还是不幸。
李奉渊那日和李姝菀说的话,宋静已经听说了。如今事关李姝菀,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宋静思忖着开口道:“方才小姐的侍nv和我说,将军请来的嬷嬷教学太过严苛,小姐每日起码要站上三个时辰。日日这样练下去,怕是有些吃不消。”
这话宋静说得委婉,何止吃不消,李姝菀是腿疼得路都走不顺,两只脚腕都肿了起来。
他刚才便是去给李姝菀送消肿的敷药。
嬷嬷这事宋静来问李奉渊,是因为他做不了主。一是因那嬷嬷来自g0ng中,是贵妃身边的人;二是这嬷嬷是李瑛去请来的。
他一个将军府的管事,听着威风,可说破了天也不过一个奴仆,没资格管也没能力去管。这件事只能由李奉渊出面。
李奉渊看过李姝菀今日向他行的礼,知道那嬷嬷教得有问题。
他拿着布帕擦g脸,没说别的,而是问了一句:“她既然不愿意,为何不反抗。若侍nv不开口,她莫不是就打算这么逆来顺受地忍着?”
宋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一愣,不知道李奉渊是怎么得出李姝菀逆来顺受这样的结论。
他沉默片刻,叹气道:“小姐x子乖顺。”
李奉渊言语锐利地道出事实:“懦弱。”
宋静有些无奈地想:小姐年纪小,突然到了望京,自然是会规矩乖顺些。如今她又没个依仗,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向着她,全府的人都知道你轻视她,她身处这样的局面,哪里敢反抗。
不过宋静并不打算和李奉渊讲清楚其中这小姑娘家弯弯绕绕的敏感心思,估计李奉渊也并不感兴趣。
果不其然,李奉渊并没追问,下一句就将话题扯开了,他问宋静:“那嬷嬷是贵妃身边的人?”
宋静点头:“是,姓易,贵妃身边的老人了。”
有了这句话,李奉渊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没再多问,语气平静地道了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宋静见他像是有了打算,应了声“是”,安静退下了。
翌日,李姝菀拖着疲累的身t从床上爬起来,用过饭后,又往阁楼去。
柳素今早见她难受,本打算去为她请一日休,但李姝菀没有同意。她不想给旁人添麻烦。
她昨日睡前泡了脚,脚踝已经不肿了,只是双腿走路还有些酸疼。她忍得下来。
易嬷嬷教学时不准李姝菀的侍nv在一旁伺候,李姝菀在楼上,柳素和桃青便在楼下等着。
那嬷嬷在阁中设了铃铛传音,若有事相传,便一扯铃铛唤来仆从,再行传话。
桃青讽刺她不愧是g0ng中出来的,规矩繁多琐碎。
柳素和桃青扶着李姝菀去到阁楼,竟出乎意料地看见李奉渊站在阁楼下。
他抱手靠在雕柱上,正闭目养神,看样子像是在这儿站了有一段时辰,听见三人的脚步声,掀开眼皮看了过来。
昨夜积雪未化,透亮的冰凌挂在树梢,地面的雪踩着咯吱作响。天依旧冷得叫人心生畏意。
李姝菀裹着新做的白狐围脖,戴着雪白的绒帽,手缩在袖子里,捧着刚填了热炭的手炉,全身上下就露出了小半张白净的脸庞,穿得要多厚实有多厚实。
而李奉渊却衣着单薄得像是在过秋。
他身上只一身青衣锦袍。衣裳的袖口和衣摆处绣有银丝水云暗纹,窄袖收入一对铁打的护腕,金纹漆面,一看便价值不凡。
他单单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浑身上下的贵气配上一张清俊面容,便是一副英姿b0发气势b人的少年扮相。
这样的少年,全望京恐怕也难再找出闯祸
春芽萌生,天地换景,草木一日一高,少年也一日一长。
李奉渊这日早上起来,嗓音突然变得格外沙哑。
他自己起初并没察觉,临出门吩咐宋静这几日若日头盛,将他的书拿出去晒晒,宋静才听出他声音不对劲。
近来气候多变,早寒午暖,宋静还以为他染了病,连忙请来了郎中。
郎中仔细瞧过,说这是到了换声的年纪,叮嘱李奉渊平日少言少语,勿大声吼叫,连副药都没开,便挎着药箱走了。
往常李奉渊一般b李姝菀早些出门,兄妹两虽都在含弘学堂上学,但从来都走不到一处去。
今日李奉渊一耽搁,这天出门便迟了些,难得和李姝菀一同出的门。
不过上了街,李奉渊驾马一奔,李姝菀便又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李姝菀上学也有一月多,没一回是和李奉渊一起到的学堂,二人便是偶尔在学堂遇见,也不会说什么话。
李奉渊和杨修禅是好友,李姝菀又与杨惊春关系亲近,这两对兄妹便免不了被人拿来b较。
渐渐的,其他学生便瞧出来李姝菀和李奉渊关系疏远。
几位因李奉渊而与李姝菀交好的学生,也因此淡下态度,甚至私下生出闲话,议论起李姝菀的身世。
李奉渊出生时,将军府摆了三日盛宴,李瑛逢人便吹嘘自己得了麟儿。
然而李姝菀却是突然出现,在今年年前,望京里无人听说过李瑛还有这样一个nv儿。
仿佛一夜雨后忽然从地里冒出来的菌子,说出现就出现了,在这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连娘亲也不知道是谁。
即便李姝菀是个庶出,但按李瑛的身份,她娘亲的家世也不会差到哪去。
如此不清不楚,莫非身世低贱到见不得人。
不过这话旁人也只在私底下偷偷说上两句,不会大张旗鼓地到李姝菀面前去问。
李姝菀偶尔听见几声闲言碎语,也只装聋作哑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