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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情通告

 

早秋的番禺潮得要命,殡仪馆的地砖出了一身的汗,空气里弥漫着很浓的焚烧骨灰味。

圆圆抱着黄色化纤包着的骨灰盒坐在不锈钢长椅上,手里攥着一张蓝底白字的警情通告。

寻找尸源:

2019年10月21日晚9时许,龙门区公安局接到施工队报警称:在龙门区龙江大桥桥废弃桥墩内,发现一具白骨化男性尸体。经民警初步勘验,尸体身高约175,下身穿红色秋裤、红色袜子,着黑色内裤,脚穿黑色白底运动鞋,彩色针织鞋垫,运动鞋上有“erke”字样,鞋码为283。请广大群众进行辨认,如有提供线索或知情者,请立即与公安机关联系。

龙门区公安局

小时候抚养过她,又失联很多年的李叔叔死了,被人砌进了桥墩。眼下,她的前房东,一个香港人,正陪着她和养父老夏一道,来认领李叔叔的尸体。

汗粘顺着她的刘海滴下来,她擡头,养父老夏多年坐在小板凳上给人修脚,有点臃肿的身子映入眼帘。

老夏推了个平头,戴一副眼镜,穿件被汗泡软的白衬衫,垂头站在警察面前,双手绞在一起——斯文的打扮与挺不直的腰杆显得不那么搭调。

两个肚子鼓鼓的胖警察铁塔一样站着,深蓝色制服被汗透成黑的:“同志,节哀顺变。案件有了新的进展,我们会通知你。”

圆圆那扎了一条长马尾的香港前房东,本来沉默地陪她坐着,听到这话,扶着长椅扶手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冲上去嚷嚷:“点解你班差人未破案就火化李生?就咁害怕人哋屈你?为什么你们这些警察不破案就直接火化李生?就这么害怕别人冤枉你吗?”

“小成!”老夏吓了一跳,他听不懂粤语,本能地拉年轻人到身后,讨好地向警察赔笑:“同志,别为难孩子。”

警察摸摸鼻子,没搭理老夏,转脸向她的香港房东说:“成先生,我们是按流程办事,不会为难任何人。”

房东是个好人。五年前,她跟着南下打工的养父来番禺借读,是房东托关系帮她办了全套的借读手续。得知她家里的情况后,更是直接分文不取,让她独占单间,白吃白住,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

老夏最初还担心房东对她有什么想法,后来也只能摸着脑门感叹:“小成哪儿来这么好的心啊。”

圆圆看不得好人受委屈。想到这儿,她将骨灰盒放到长椅上,站起来,想拉拉老夏的手,劝老夏赶紧离开,谁知老夏却上前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盒红皮好日子烟,抽了两根,试图递给警察:“两位同志辛苦了。”

“我们有纪律,不能收群众东西。”矮胖的警察摆摆手:“回去等通知吧。”

“小成,圆圆……我们走。”老夏挤了一下眼睛,没有眼泪掉出来。两鬓飞霜的中年人谢过警察,直起身子慢慢往外走。

圆圆愣愣地站在那里,后背湿哒哒的全是水,涤纶裤子也粘着大腿。

房东沉默地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叫她:“圆圆,走了。”

她重新抱起一股油漆味的骨灰盒,那个盒子并不重,抱在手里,和李叔叔给她买的,可找了这么多年,人证物证又在哪里?赵洋倒是坐了火箭,先从龙门升到番禺市,又升到华南省厅,不到十年就坐进了国家部委的办公室。

要不是宋玉八面玲珑,想尽办法认识了赵洋的两个女儿,姐姐赵新语,妹妹赵新扬,恐怕他们现在更是无头苍蝇,一筹莫展。

上星期,栾工自首前,联系过他们,说要让他们去找自己住院的女儿拿“能扳倒赵洋”的证据,他们试了几次,没一次成功进得去医院。

想到这儿,成舒视线落回到赵新扬身上,他心里反感,连忙摇头:“我好多了。对不起,我不吃甜的。”

去年受伤修养好后,他身上冒出许多没来由的毛病,奇怪的病痛每时每刻折磨着他,更让他憎恨仇人一家。

“你不吃,给宋老师吃。”女孩热情地从粉色的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子,把包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去日本买的包,好看吧!真羡慕你有香港护照,抬腿就能周游世界。”

他没好意思拒绝,木讷地接过来,双手无处安放。夜风里,女孩笑得像一朵春日的三角梅:“kelv,我们在潮上潮定了一个六人桌,这周末,你和宋老师来不来吃饭?”

“我有事,约了去洗头发。”他自顾自地说:“你们玩得开心。”

“好!那下周去我家打switch,我还要放《大象席地而坐》,记得来!先走了,姐姐开车来接我。”

女孩和他道别,粉色的手袋在夜里晃了一下,就消失了。

他揉着肿胀酸疼的腿,一瘸一拐地向校门外走,直到司机滴滴地在后面按喇叭,才想起自己叫了车。

周五下午五点半,阳光暖暖地照在住院部塞得满满当当的走廊上。嬴洛坐着护士借给她的红色塑料凳,抱着圆圆给她修好的计算机搞代写。

成舒睡了一小会儿,就被前床阗阗的鼾声吵醒,他睁开眼看着嬴洛,她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描了一层金色的边。

“你不睡啦?”嬴洛发觉他在看自己,蹭地站起来,拧开新买的暖水瓶,给他倒了一纸杯热水:“感觉好点没?”

“你好,请问……”护士台旁闪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宋学长!这儿!”嬴洛站起来向宋玉打招呼。

“小嬴,对不起!”宋玉一手提着巨大的黑色双肩包,一手提着外卖,风风火火在她面前刹住了车,那头黑色短发乱得像鸟窝,眼镜上一团雾气:“我下午上班,没听到他电话。真是不好意思!”

宋玉转头,看了一眼穿灰色毛圈卫衣,还在挂吊针的朋友,气得想给他两耳光。

香港人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那条辫子耷拉着,额前的两绺头发浸了汗,软软地贴在太阳穴旁边。

“你冇吵我。”成舒先打了预防针:“我头痛。”

“还是喝少了!”宋玉不依不挠:“多喝点就不疼了!”

成舒也不再搭话,闭上眼睛装聋作哑。

嬴洛看他们快要打起来,只能放下计算机,简短地和宋玉解释一番。

周四晚上,她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谁知在早八课上见到成舒给她发消息,说自己喝多了酒,闹肚子,糖水做不成了。

她觉得一定是成舒不想理她才找的借口,不然怎么从周三推到周五,现在又说肚子疼?失望之余,她随口关心了几句。

谁知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弹出一条消息:你能来看看我吗?

小孙还在她旁边嘀嘀咕咕讲汉服社的活动,她脸红到发烫。

好不容易聚精会神捱完一上午的课,老师刚开始收拾资料,她就甩了小孙,飞速跑到楼下扫共享单车,一路骑到海淀黄庄。

门铃按了好一会儿才开,她跑上去,又敲顶楼左户的门。等了几分钟,成舒弯着腰,捂着肚子给她开门,前襟泼满了花花绿绿的呕吐物。

还不等她问什么,香港人又没忍住,跪在她面前,“哇”地一声在她面前吐了一地胃酸。嬴洛深吸一口气,拽成舒到浴室里去洗澡换衣服,立刻翻他手机通讯簿给宋玉打电话。

又趁香港人下一次呕吐之前,生拉硬扯把他拖上出租车——不过因为吐了出租车司机一车,又赔了五百块洗车费。

前后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医生大概看了看,一锤定音,住院挂水三天。

“我顶你个肺……”宋玉听得火冒三丈,看了一眼四周,压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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