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一眼泉水
一张手稿,说这件要用大马士革玫瑰缎面、那一件要用洛可可纹饰,一切原来有迹可循,可那时候的姬颢触手可及,廖至泽以为服装设计是姬颢未来的计划,未曾想他已经站在某个高度上俯视众生,廖至泽不了解时尚圈,但也知道屏幕上的品牌在市区最大的购物广场楼身嵌着显眼的logo,那是廖至泽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入的世界。
原来姬颢是那个世界的人。
不是什么调酒师,也不是失意的可怜人,他风光无限,云程万里,坐拥青睐和宠爱,廖至泽对他那点好根本不够看的。
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攥紧了他的胸腔,如同看鬼片时女鬼突然窜到镜头前的条件反射一样,廖至泽啪地关了投影屏,热闹的环境音消失,空气沉寂,廖至泽兀自在沙发上发着愣,突然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梦,他仍旧坐在这间逼仄陈旧的出租屋里,甚至加了姬颢的东西变得更加拥挤,而从姬梦生日宴到张家豪宅,再到今晚的艺术展,姬颢正慢慢走向一个廖至泽完全陌生也没有资格掉转的方向。
而姬颢从未跟廖至泽说起过这些,就好像廖至泽从未步入他的世界,是姬颢计划之外的人,事无聊时搭个伴,无需深入了解的人,时机到了便挥手道别,他走他的阳关道,扔下自己站在独木桥。
尽管如此,廖至泽仍旧拿出手机,下载从未使用过的社交平台,摸摸索索搜出这场艺术展和姬颢相关,看着光鲜亮丽的姬颢在一众明星中也丝毫不逊色的模样,他仍由衷为姬颢感到高兴,高兴过后又后知后觉地为自己感到钝痛。
自己经验不足,不懂如何循序渐进,也不懂如何把握恋人的心,不懂如何敞开心扉,以为只要闷头对人好就会收获同样的爱意,他一股脑幻想平凡美满,却从未了解过姬颢想要什么。
若是一开始便了解,便知道高攀不起的道理,可事到如今已经将一整颗心都送给他,再谈及时止损已经太晚。
廖至泽切回聊天界面,知道自己犯贱,还是给姬颢发了“早点睡,晚安”。
想来可笑,青春期少年才会为心上人失眠一整夜,廖至泽二十七八才尝到这滋味儿,他不喜欢无故旷班,早晨仍撑着练功,挤早高峰地铁去工作室。
柯澄岚今天回了趟公司,特意绕到工作室看一眼,正好碰到廖至泽耷拉脑袋站在过道,手里捧着本子,柯澄岚喊了他一声:“小泽。”
廖至泽慢吞吞抬头,又呆又懵,登时让他想起大学时播音系学生练早功的场景,他替导师监督过学弟学妹一段时间,廖至泽通常站在播音系系楼北侧的墙角,那里有一小片池塘,他人高马大却喜欢缩成一团坐在池塘边的小石凳上走神,柯澄岚喊他,他就是这样慢腾腾抬起头看过来,下垂的眼角,抿着嘴唇,无辜得像只小狗。
柯澄岚喜欢他,延伸为喜欢犬类,后来养了一只伯恩山,好吃好喝供着,长势喜人,现在是一只80公斤的结实壮狗;他内敛克制,不敢用学长身份胡作非为辜负廖至泽信任,便隐忍至今,最失格的不过是在那天没控制好情绪,说了两句姬颢坏话。
那年从手中滑落的宝贝此刻近在眼前,柯澄岚站在廖至泽身边,两人肩膀隔着一拳,柯澄岚对先前的龃龉闭口不提,问他练习得如何,廖至泽眨眼看了看柯澄岚,又垂下头,说了句:“学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那个时候才说那些话。”
“什么?”
廖至泽不回答,情绪没有重点,他抓不住,只是一股脑倾诉:“他从没跟我说过他是谁,他的中文说得那么好,怎么突然就是意大利人呢我不知道”
柯澄岚眉心拧起,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听到廖至泽自暴自弃一样说:“连他都这样,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
柯澄岚想说的话很多,想让廖至泽离开姬颢,又想让廖至泽不要那么难过,可是他擅长工作,却不擅长处理个人感情,尤其是过了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对廖至泽是喜欢还是单纯想要照顾,只想让廖至泽开心一点。
柯澄岚掐着掌心:“他跟你说他要回意大利了吗?”
倏地,廖至泽抬头,双眼睁大:“他要回意大利了?!”
柯澄岚顿了顿,反问:“都到这个时候了,姬颢还是没告诉你吗?”
廖至泽呆呆地:“没有,他什么都没跟我说,他告诉我今天早晨出差,可是昨晚他就不在了,我给他打电话,如果是突然调整时间他应该告诉我,可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有,除了甜言蜜语,和一碰就碎的美好幻觉。
柯澄岚看着廖至泽,轻声说:“如果是我的话,会跟你说的。”
廖至泽看过来,柯澄岚立刻改口:“我是说如果我有恋人,我出差或者准备做什么,会告诉他,平时也会好好照顾他,不会骗他也不会隐瞒他,这是两个人相处的基本,但姬颢都做不到,不是吗?”
“可能你听了会觉得不高兴,但我作为你的朋友,并不希望你和姬颢这种人纠缠在一起,他的选择太多了,随时都能甩手走人,你和他完全不同,他没有真心,而你的真心太重,就这么交出去,万一落地就要碎了。”
“小泽,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我说的话。”
柯澄岚的话语还在耳边,姬颢的电话姗姗来迟,已经是下午,廖至泽接通:“喂。”
姬颢的声音听上去懒懒的,应该刚睡醒,尾音很虚,昨晚喝酒了?姬颢翻了个身,手伸出去垂在床边,随口跟廖至泽调情:“怎么这么晚还打给我,是想我吗?我也想你,我很快就回去。”
廖至泽裸露在空气中的脸皮被冷风挂得麻木,他不知道如何去质问姬颢,也不会咄咄逼人:“好你不要累着,注意休息。”
廖至泽不喜欢争吵,他更擅长忍耐,咽下去的东西太多,廖至泽觉得身体很难受,很累,大脑却非常亢奋,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但他不想回家。
那个家太小了,小到视线落在任何一处就全部都是姬颢的痕迹,他既觉得恐慌,可想起姬颢心底又充满爱意,这份爱意让他没办法理性思考。
如果全都是假的,那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姬颢的柔声细语,抚摸的触感和亲吻的力度,廖至泽不知道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他宁愿相信姬颢有苦衷,并非刻意隐瞒,也不愿相信姬颢从来都没有过真心。
姬颢挂了电话才发现有一条信息来自柯澄岚,他本不想点开,扫了眼却看到廖至泽名字。
再仔细看完信息,眉头逐渐锁紧,难怪方才廖至泽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像是要哭的样子,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吗?姬颢靠着床头想了想,决定先放置一边,起身穿衣。
直到接下来的行程里,姬颢都未能完全投入,廖至泽时不时出现在脑海里,他不住去想廖至泽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原本也是要回去后告诉他的,现在也不算计划之外,可为何心底总像是空了一块,面前是他本该最感兴趣的花纹图案,姬颢却不能够深入思考。
好奇怪,姬颢不解:难道是昨天晚上喝太多酒了吗?
因为状态不佳,姬颢决定提前结束三天两夜的行程,明天上午拜访完母亲的故友后便直接回去。
廖至泽晚上站在路边吹了好一会冷风,头脑昏沉地回家,倒头便睡,凌晨被冷醒,发现裹着被子还是感觉冷,全身都疼,脸却烫得吓人。
好不容易挣扎着继续睡去,第二天醒来好像更难受了,眼睛都要睁不开,廖至泽摸索着去了卫生间,掬一捧冷水扑了把脸,这才感觉好一些,睡得有点迟了,廖至泽没来得及吃早餐便赶着去工作室。
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