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一念至此,程圭都不由得冒一层冷汗。
萧定想做李续第二?
程圭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谬。
萧定与李续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根基在汴梁,萧家也是数代皇宋重臣,他的父亲更是当代财相,他的兄弟被称为读书种子,眼见得便会有一个进士出身,他萧家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呢!以萧诚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将来必然也是会青去直上的,这样的一个萧家,萧定他有什么理由做这些事情呢?
“扬威,你给我一句实话,萧定是不能能完全控制这两支蕃兵?就是铁鹞子和步跋子!”坐在拓拔扬威的对面,程圭沉声问道。
拓拔扬威曾化名在京兆府求学多年,而程圭,便是他当年的同窗兼好友。后来拓拔扬威回到了横山,双方也仍然是书信不断。
拓拔扬威哈哈大笑起来:“德潜,你是不信任萧长卿罗?”
程圭摇头道:“就是心神不宁,扬威,你可得跟我实言,不要虚言诳我。”
拓拔扬威哼了几声:“这些年来,我可诳过你?可你却来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对得起我?如果我倒向了李续,你们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可终了,朝廷还是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吧?马兴比章廓好了一点,不再盘剥我们了,哦,不对,是因为现在萧定在这儿。”
程圭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你不投向李续,现在看来都是对的吧?李续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这可说不准。”拓拔扬威哼哼道:“绥德乱成一锅粥,我不觉得南京道上的辽人会放弃如此大好的时机,这一次萧定要去掏李续的老巢,这是孤独一掷啊,很容易输光的!”
“河北路上我们管不了,但这的确是能迅速解决西北问题。程某人连这条小命都赌上了,去见禹藏花麻那个蛮子,只要说降了他,一切便迎刃而解。”程圭道。“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倒更担心萧定这里了。”
拓拔扬威斜着眼睛看着程圭,冷笑道:“你是怕我跟萧定沆瀣一气?我连李续都不肯投,却愿意屈从于萧定这么个二十啷当的小家伙?”
“我只看事实。”程圭道:“所以我今天专门来问问你,铁鹞子和步跋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拓拔扬威冷哼道:“你说得倒也不错,这两支部队,的确都是听命于萧定的。”
程圭脸色骤变。
“不过嘛,这都是在我和仁多忠的默许之下才能发生的事情。”拓拔扬威笑道:“萧定以为他派了一些军官到这支队伍之中,便能彻底掌控这支军队吗?当然不是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抛弃萧定回到我的身边来。”
程圭舔着嘴唇半晌才道:“我猜也是如此。不过扬威,既然如此的话,你何不听从学士的命令呢?如此便不由看萧定这个小伙子的脸色了。”
拓拔扬威大笑起来:“德潜,当初求学的时候,你可没少坑我的银钱,现在又想坑我了吗?”
程圭脸色微红:“那时我家境贫寒,你是个狗大户,自然要从你这里骗点钱补贴家用。扬威,学士身分何等尊贵,平定了西北之后,必然是要回汴梁宣麻拜相的,你有如此硬的后台不用,贴上萧定干什么?”
拓拔扬威摇头:“德潜啊,因为我不信任你们啊!”
“连我也不信任?”程圭板起了脸孔。
“如果是私人的事情,我是能信任你的。”拓拔扬威笑道:“但论到公事,可就不一定了。而且这些年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大宋的读书人,不管是公候将相也好,还是普通书生也罢,都不大看得起我们这些外族人。算计我们,他们毫无心理负担。德潜,你看得起我,但你真看得起所有的党项人吗?你是不是也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呢?党项人可以利用,却不能托以腹心呢?”
程圭顿时哑然。他知道拓拔扬威的能力,而且这一番话,当真是直指其内心深处,让他几乎辩无可辩。想要说谎,在这位老朋友面前,又着实拉下不这个脸面。
因为这就是不要脸了。
他还做不出来。
好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你很信任萧定?你觉得他跟我们不一样吗?”
“准确地说,是萧定萧诚兄弟俩!”拓拔扬威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德潜,你可能无法了解这种感觉,但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萧氏兄弟看我们,与看你们宋人,真得是没有什么两样,这种感觉很玄妙。察其言,观其行,我不信任他们,信任谁呢?”
程圭遗憾摇头,他知道很难说服拓拔扬威了。
“其实抛开这一点,说到最简单直接的利益问题,萧定能予我们的,你们能予我们吗?”拓拔扬威接着道:“战前,萧定说把盐州的天然盐湖给予我们做报酬,战事结束之后,他就给了我们。换做你们马学士,他肯吗?作战之时,把我们蕃军的重要性放得跟他的广锐军定边军一样,这一点,马学士做得到吗?我可是记得,蕃军在皇宋军队之中,一向都是消耗敌方箭矢石炮的角色。”
“扬威,你对我们的看法太偏激了!”程圭苦笑。
“不是我对你们的看法偏激,而是这么多年来,你们做得让我们寒心了。”拓拔扬威道:“所以,我宁肯信任萧定这个小年轻,也不会信任你们马学士,因为一旦被你们马学士坑了,我就爬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