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先之言让萧纪心头振奋,他顺势问道:
“孤之三兄,正位东宫二十年,如今贵为天子,其人雅好文章,博学多识,可为明主?”
陈霸先却摇头道:
“建康天子若生在寻常人家,当为一代文宗,但为君者,不在文章词赋,而在筹谋军政大事,建康天子先败于二王,又屈膝于江北,已成齐人傀儡,何谓明主!”
萧纪强忍心中喜意,又问道:
“孤之七兄湘东王绎,麾下兵精将广,于浔阳另立中央,而朝野噤声,其威势如此,可为明主?”
陈霸先又否定道:
“湘东王绎刻薄寡恩,猜疑甚于齐主,我听闻其起兵之处,麾下大将王僧辩恐使齐人得利,加以劝阻,却遭其怀疑心向建康,拔刀击之,如此性情,怎为明主!”
萧纪又问道:
“莫非陈将军所言明主是孤之六兄邵陵王纶?”
闻言,陈霸先失声发笑:
“我听闻邵陵王常怀弑父杀兄之心,此等不忠不孝之徒若为明主,岂不惹天下人耻笑!”
萧纪叹息道:
“孤之三位兄长,皆非明主,如此我萧家社稷,只怕必将为高贼所并,不能久矣。”
陈霸先却一改此前的矜持,热切道:
“大王历数先皇三子,却独独漏了自身,大王受命蜀地之时,政通人和,能得僚人倾心;主政岭南之际,知人善用,又使俚人归附,如今岭南百姓殷实,兵精粮足,皆大王之功也,欲存大梁社稷,非大王,无人能当此任!”
“这、这、这如何使得。”
萧纪故作推辞道。
陈霸先却当即命人传唤诸将,待众将齐至,陈霸先高声道:
“北人亡我之心不死,如今正值国家为难之际,天子媚贼,诸王争利,唯武陵王(萧纪)心存振作。
“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陈某有匡扶社稷之志,愿奉武陵王为君,助他重整江山,诸君与我一心者,请袒右臂!”
话声刚落,帅帐众将纷纷袒露右臂,齐声附和。
萧纪见状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得陈霸先拥护,称帝之路再无阻碍,忧的是陈霸先威望如此之高,也让他深感不安。
但无所谓,先把君臣名分定下来,如今正值四海纷乱,正值用人之际,且忍耐着些,待将来再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
萧纪如愿离开,准备与他的亲信商议登基大典去了。
其余诸将也纷纷退出,只留了侯安都与陈霸先的侄儿陈蒨。
“叔父本可自立,为何还要奉武陵王为主!”
年轻气盛的陈蒨愤愤不平道。
陈霸先与侯安都相视而笑,在陈蒨不解的目光中,为他解释道:
“蒨儿有所不知,虽说如今萧氏失德,兄弟相残,但若我等在广州自立,或会使北方三萧以此为借口,摒弃前嫌,齐心攻我,况且我等根基尚浅,行事不能急切。”
萧纪称帝,那是他们萧家人自己的内部矛盾,若是陈霸先自立,则有可能激起萧氏群起而攻,这也是陈霸先决定拥立萧纪的原因。
陈蒨若有所悟。
十二月十二日,仅仅经过九天的筹备,萧纪正式在广州番禺县即皇帝位,建立朝廷,大封文武百官,拜陈霸先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等职,岭南各地,包括交州等后世北越地区,纷纷响应。
消息传到建康,萧纲盛怒难当。
浔阳一个伪帝都没能力剿灭,萧纪又在岭南另立中央,二梁并立,专眼就成了三梁鼎立,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荆南的萧纶也会有所行动,那可不是一个安生的主。
果然,萧纪称帝不久,萧纶也照猫画虎,在湘州州治长沙称帝,设立百官。
江南的局势变化,看得高澄直呼过瘾。
昭德五年元日,出城往邙山祭拜贺六浑的小高王还不忘把这事告知父亲,同时感慨贺六浑无福瞧见瑶光寺如今的风景。
就小高王这孝顺劲,时不时要告祭亡父,怎么可能真把贺六浑葬在玉璧城下,来来往往多麻烦。
高澄干脆以建康萧纲为东梁,浔阳萧绎为西梁,长沙萧纶为北梁,番禺萧纪为南梁,以区分这南朝四梁。
在北齐碍于盟约,暂时不能吞并江南的当口,没有了外敌威胁,这萧梁果然分崩离析。
齐主高澄拜祭贺六浑,说的大多是喜事。
而建康城外,萧纲拜祭萧衍,则是真真切切的哭庙。
要说萧纲对萧衍没有埋怨,那都是自欺欺人,萧衍只顾自己,给他留下一副烂摊子,几个兄弟各镇一方,俱是强藩,为今日国家分裂埋下祸根。
萧纲在萧衍庙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自己的艰辛,他也不想对高澄卑躬屈膝,按辈分,萧纲还是老丈人呢。
但形势比人强,若不曲意侍奉,三万齐军分别在东梁京畿地区,自己这天子之位根本就坐不安稳,可谁又能谅解自己的难处。
如今江南人人都唾弃他为儿皇帝,早知道当上天子是这般局面等着他,萧纲恨不得萧衍复生,自己再当二十年太子也好过这般窝囊。
萧纲哭庙的时候,东梁大将吴明彻也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吴明彻到今天也忘不了数月前自己被唤出城,与北齐天子的一次秘密会面。
北齐天子是个很和善的人,他见面第一句话就给吴明彻留下了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