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上学期完
这张照片是宁玉瑶二十几岁的时候拍的,那时候宁玉英正在读高中,家离得远,一学期才回去一次,大人也很忙,不可能抽出时间来学校看他。每逢周末,同学们都回家了,只有宁玉英还留在偌大的校园,一个人躺在空荡的宿舍。
那是个很平常的下午,早已工作的姐姐突然出现在学校,手里提着很多东西,衣服鞋子,吃的用的,什么都有。她问宁玉英学习上的事情,累不累,缺不缺钱花,知道宁玉英又考了班里前三,高兴,大方地赏了弟弟五百大洋。那个下午她带着宁玉英吃冰,吃小龙虾,把电玩城所有的游戏都玩了一遍,唱了歌,最后请路人照了他们俩的合照留作纪念。
宁玉瑶死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被销毁了,连一张照片都找不出来,不得已才拿这张合照充数。因为生者上供桌不吉利,宁爸宁妈争了很久,最后是宁玉英找了把剪刀,亲手把她从合照上剪了下来。
老一辈说陪着逝者的时候要跟他多说点儿话,让他在地下不那么寂寞,宁玉英以前站在这里还有话讲,跟姐姐唠唠叨叨上一堆,次数多了,口水讲干了,话也说完了。他安静地陪了一会儿,才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他拖出行李箱,收拾后天回学校的东西,收拾没多久手机打进来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的女声开门见山道:“韩星阳去找你了?”
宁玉英看了一眼门外,爸妈此刻都还在楼下和面准备明早要卖的东西。他关上门,简短地嗯了一声。
“找你干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八卦一下。”
“不清楚,他没说来的原因,而且我没有二十四小时跟他呆在一起。”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宁玉英,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邱爱,”宁玉英口气耐心且温和,“我是真的不知道,他那天突然来找我,说想在我家休息一晚,我本来以为他是路过,但是后来他又在酒店里开了房……我们俩这几天见面不多,有什么急事,你可以自己去找他。”
邱爱说:“他现在已经回a市了。”
“……是吗,”宁玉英说,“我以为他还在这儿呢。”
邱爱打趣了一下,“你那是什么语气,他走了你还不高兴啊?要你接近他,没让你把自己也搭进去……算了,我说这些干嘛。你预计什么时候回a市?我马上就要出国了,走之前我们见个面好吧?”
“就这几天。”宁玉英说。
三天后,宁玉英和她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了一面。比起第一次在夜巢相遇时光彩照人的样子,这次再见邱爱明显憔悴了许多,相宜的淡妆依旧遮不住她疲惫的心神,看见宁玉英,也失去了寒暄的心思,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你先看看,我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但这是我们这边所能搜集到的所有信息。宁玉英,我们可以帮你,也需要你帮我们,这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
宁玉英没有去翻手边的文件纸,反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太心急了?出什么事了?”
从接触宁玉英以来,这个人展现给她的内里宛如一汪平静的水,他似乎缺少多数男性骨子里会有的攻击性,让人生不出戒心,总是忍不住倾诉更多。
“……你知道我和韩星阳谈崩的事吧。”邱爱十指交叉,抵住前额。下意识的祈祷姿势。
“你们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宁玉英表明立场,“我们之间的合作又是另一回事。”
“我相信你,这件事当然跟你无关,是韩星阳自己不喜欢我,更不可能愿意跟邱家联姻,”邱爱苦笑,但不管怎么样,宁玉英的话无形中仍然减轻了她的疑心,“是我爸爸他……科流现在的情况不乐观,他没有耐心再争取和韩家联姻的机会了,想直接撕破脸。他要用ta——”
她咬住嘴唇,后面那几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宁玉英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迎着邱爱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如果你们那么做,我就要报警了。”
“报警有什么用?”邱爱讽刺地笑了笑,“你姐姐出事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试过了?你得到结果了吗?”
只是她刻意冒犯的语气并没有激怒眼前的人,宁玉英仍然是不动声色的模样。气氛安静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开口道:“当初,你们找到我,是承诺可以帮我把姐姐死亡的真相公之于众。”
“所以,我们才想请你把那个u盘交给我们,”邱爱双眼泛红,颤抖的声音一丝丝从她甜美的嘴唇边挤出来,和不久前那个在韩星阳面前娇俏天真的少女判若两人,“我不想ta变成第二个宁玉瑶!”
宁玉英不为所动,继续说:“现在,请你告诉我,如果你拿到那些视频,你能保证它们只会变成曝光韩家的证据,而不是你们要挟韩家的筹码吗?”
邱爱怔怔地抬头,宁玉英的脸上既没有微笑,也不见愤怒,他的声音在飘着优雅旋律的咖啡馆低得几不可闻,可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了她心间。
“邱爱,不是我没考虑清楚,真正没想好的是你自己。”
宁玉英站起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推开椅子走了出去。那一瞬间她觉得那眼神几乎将她看穿。
新学期伊始,宁玉英回到了韩星阳的别墅,只是主人依然没有回来,他和韩星阳的聊天框也停留在韩星阳离开县城的那一天,宁玉英恢复了和以往一样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到夜巢跑腿打杂,平淡得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价值。
韩星阳不在的日子,宁玉英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韩星阳这个人。韩星阳对他的态度很矛盾,和他相处时易爆易怒,浑身是刺,总是用大话恐吓他,实际却做不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还习惯用暴力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明明表面上一副厌恶他的样子,最后竟然千里迢迢跑到他的地方来找他。他和韩星阳之间所谓的约定简单粗暴又漏洞百出,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毫无深意,经不起推敲,仔细一想就令人发笑,他不相信韩星阳真的天真到以为他是在配合玩游戏。
当然,宁玉英也没有试图修复这种奇怪的关系,而是继续放任韩星阳身上这种矛盾的滋长并冷眼观望。
他故意试探韩星阳的底线,心里有一种模糊的直觉,韩星阳这么多天不见人影,与其说是因为那天的事冷落他,更像是躲着不敢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