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晚餐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被打开了。顾长辉拄着拐杖,腰杆却挺得笔直得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淡淡地扫了顾今安一眼,一言不发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顾今安自觉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下楼梯的时候,顾今安伸出手想去扶顾长辉,却被顾长辉躲开了。顾今安讨了个没趣,却也没觉得尴尬,她习惯了。
今天顾今安的父亲顾继义不在,吃饭的只有她和老爷子两个人。但长方形的餐桌上,主位放了一套餐具,另一套餐具放在了主位的右手边,还离主位之间隔了一个位置。
顾长辉和顾今安各自落座,在他动了筷子以后,顾今安才喝起了碗里排骨藕汤。她借着喝汤的动作,偷偷打量有些日子没见的顾长辉,发现他的气seb上一次见时好了许多。
顾长辉年近80,但仍然jg神抖擞,平日里说话声音极其洪亮,只是眉心皱纹和法令纹深得如刀刻上去的一样。
看起来就很不好相处,实际上也是。
早些年老爷子是当兵的,军人的作风纪律和说一不二的习惯都深入骨髓,要求出现在顾家的每一个人都令行禁止。
但很遗憾的是,规矩很多的顾家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项。甚至有的时候顾今安都在怀疑,顾长辉就是喜欢看他们食不下咽的样子,所以ai把一些糟心的事放在吃饭的时候说。
果不其然,顾今安刚拿起勺子喝了几口汤,就听见顾长辉问道:“你公司里的那点子事还要闹多久?”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吧。”顾今安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放下勺子拿纸巾沾了沾嘴角,“张叔叔若是配合,想要摆平这些事倒不难,但是……”
“说到底还是你监管不力。”顾长辉一抬手示意顾今安住嘴,他从来没耐心听顾今安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你总是目光短浅心浮气躁,凭着小聪明就把所有人当傻子。你也就是有一点运气,你的公司才能撑到现在。”
顾今安低下头,用勺子将碗里炖得粉烂的藕压得七零八碎,“您说的是。”
“尽快把烂摊子处理完了然后来集团,我找人好好教教你。”
顾今安手一抖,汤勺方向一偏直接磕在了碗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终于让她进永辉了?
顾今安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眼冒金星的感觉。她将指甲sisi掐进r0u里才没有让自己的狂喜显露在了脸上。她小心翼翼地把汤勺放在一旁的餐具托上,抬起头望向顾长辉,想从对方的脸上得到更肯定的答案。
但是瞬间,她那gu惊喜全部变成了刺骨的寒意,就像是寒冬腊月被人扔进了冰冷的湖里。
顾长辉看她的眼神,还是像十六年前第一次见她那般。
像是看见了下水道里窜出来的老鼠。
顾今安立马就冷静了下来。
人是越老越固执,顾长辉怎么也不会突然就对她另眼相待。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让她去永辉?
是因为张启的事给自己的补偿,还是永辉出现了什么纰漏让她去背锅?亦或者是他得什么绝症快要si,si之前没办法勉强选个姓顾的去占着顾家在永辉的gu份?
无论是哪种原因,总不会是顾长辉突然认可了她,让她去做继承人。
两人视线相对了片刻,似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讽刺与算计。顾长辉先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自己左手边空着的座位上。
“你多大了?”他问道。
“28。”
顾长辉放下筷子,喝了一口佣人刚刚倒上来的清茶,缓缓道:“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如果不是碍着顾长辉就坐在自己对面,顾今安应该就笑出声了。
“果然啊。”顾今安瞬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真有好事又怎么会落到我的头上。”
老爷子大概终于又找到了合适的人,现在就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这个人来接班了。
而顾今安就是那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也不是不可以。”顾今安心想,“这样就意味着他得先承认我的身份,让我顾今安的名字先公之于众。”
“您说得对,我是应该安定下来了。”于是顾今安乖巧地点点头,“可是我平时太忙了,没时间考虑这些,还是需要您帮我相看相看。”
到底是谁得了顾长辉的青睐?
顾今安真是好奇极了。
“现在天黑得早,早点回去吧。”也没有再管还在吃饭的顾今安,顾长辉直接起身离席,上楼休息去了。
顾今安看了一眼被她弄得黏黏糊糊有些恶心的藕汤,端起来一饮而尽。藕汤里细碎的小骨头呛得她直咳嗽。
自从她被赶出国以后,这里就再没了她的容身之所,老爷子从来不让她在这里留夜。哪怕是大年三十,她和顾继义回来陪顾长辉团完年,她也要独自离开。
虽说从小顾长辉就不喜欢顾今安,但偶尔顾今安还能在顾长辉这里得到几个笑容。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老爷子突然就对她如此厌恶了呢?
顾今安看向自己对面那个空空荡荡的座位。
是因为你吗?
哥哥。
漫长的一天还没结束。
顾今安回到家后,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接到了吴启的电话。算算时间应该是她走以后,老爷子又打电话和吴启说了些什么。
那这通电话就不得不接了。
顾今安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电视频道还停留在她之前听新闻换到的法制频道上。此时,电视画面里正在放一个穿着囚犯,脸打着马赛克的犯人在对着镜头自我剖析。
还挺应景。
顾今安咧嘴一笑,又将声音调大了两格,接通了吴启的电话。
“吴叔叔,你还能用手机啊?”
言下之意是你还没进拘留所啊?
电话对面的吴启显然没有听出顾今安的潜台词,说话还算冷静,就是声音听起来有一些着急上火的沙哑,“顾今安,我就想不通了,我们没过节吧?”
顾今安伸出自己的手,端详指尖上的美甲,本甲长长了一截,该换款式了。
“没有啊,吴叔叔你这两年尽心尽力,我们永安能做到今天这个规模少不了吴叔叔的功劳。如今你出了这样的事情,真得如断我一臂啊!”
“你少装模作样了!今天你对媒t的发言是什么意思?”吴启猛地拔高了音量,“你好狠啊,直接代表公司和我割席,是要断了我的后路啊!”
顾今安被吵得耳朵疼,她把手机开了外放,切小了通话框。她打开聊天软件,让她的美甲师给她发一些新的款式图。
“吴叔叔,我是为你好啊。早些认罪就早点出来,出来后我爷爷不会不管你的,你还能再找个公司做你的吴总。”
“呵呵。”吴启冷笑两声,“我知道你担心我是老爷子的眼线,所以这两年我为了表忠心,给你拉了多少项目,创造了多少利润你。关键时刻你不拉我一把就算了,你还倒过来坑我一把?没有我,永安和鸟厂的项目签不下来的,前期投入打水漂,后面营收跟不上,永安的资金链迟早要断。”
顾今安无声地笑了笑,“为什么签不下来?”她冷不丁地问道。
“什么?”
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为什么没有你,我们和鸟厂的项目就签不下来了?”
吴启像是被问懵了,安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