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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棵孤独的树遇到一只受伤的猫

 

着刀,将延净从方丈室里赶出来。

明教弟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僧房内,房门紧闭着,以免让前来烧香的人看到,偶尔没人时,会坐到大殿里发呆。延净不知他在房内都做些什么,只是每日固定时间会为他送食送药。

现下延净将佛像手臂修补完毕,想起化斋来的食物还未给那人送去,便端着碗,敲响了僧房的门,却不想门未锁,“吱呀”一声打开了。

延净一眼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就快到春天,今日天色晴朗,光照进来,室内一片清亮。明教弟子穿着延净的僧服,过分苍白的皮肤被光染成象牙白,弯刀放在床边。

延净不自觉去看他的头发,卷翘,丰密,蕴含着生命力,却是铁锈般的红棕色,像鲜血干涸,一种破败,不祥的颜色。

这头卷发或许曾经很长,但现在只到肩头,发尾齐齐整整,像是用刀割下,此刻铺散在床上,乱糟糟的,在阳光下显出颓败阴郁的色彩。

他躺在床上没起身,看起来不大高兴,嘴唇抿着,只冷冷瞟一眼延净,头一偏,将脸颊埋进头发里。

延净站在门边,看着他纷乱的卷发,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为他梳理的念头。在他昏迷那夜,延净用毛巾为他擦净发梢的污血,曾以指为梳,将那头铁锈色的卷发梳理了一遍,直至今日,手指还依然记得穿过发丝的触感。

这时,延净才终于想起,庙里没有梳子。这些日子,明教弟子就是这么以指为梳,勉强将头发捋顺。

不怪延净想不到,和尚怎么会需要梳子呢?这座庙里从来只有短缺,就没有多余的东西。庙实在太小,一切从简,因此也根本无法将那些清规礼法繁文缛节照搬过来。

这里香火并不旺盛,盖因位置偏僻,村子不大,村民人数也不多。但村里的人依然时不时会来求佛,也只能求这一个佛。

庙里不存在什么结夏安居,一年四季都有人打扰。村民们年少时求姻缘,成亲后求子,得子后求一枚平安符,失意时许愿,得志时还愿,死亡后来请一场法事。

甚至老和尚当年还兼了为人诊脉看病的活。延净第一次知道的时候目瞪口呆,他看着老和尚眯缝着那双老眼昏花的眼,哆哆嗦嗦去抓药,简直心惊肉跳,生怕他抓错药把人医死了。

人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座破烂的小庙,生老病死,都与这方小小的天地有关。

延净起初并不适应,但师父却安之若素,他便只能跟着入乡随俗。而到现在,他自己也已习惯了。

就像习惯了庙里的生活,习惯了孤身一人,如今他又习惯了,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们的关系延净无法道明,只是相处间拥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明教弟子不爱说话,延净总是通过观察他的神情去猜测他的情绪。他刚来这儿的凌厉凶狠渐渐缓和,又慢慢变成了满腹心事,好似终于能够放松下来喘口气,让他回忆起曾经的过往。

延净知道他不会停留太久。

他是一把开刃的刀,只是暂时安放着,宛若野兽蛰伏。对他而言,这座庙不过是他随意寻找的冬眠洞穴,等到冰雪消融,春天来到,伤一好,他便会苏醒,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今冰雪消融,春天来到,他随时会离开,但延净还是想为他买一把梳子。

第二天,延净出门,并不急着化斋,而是先找到了村里的货郎。那货郎总是从最近的镇上贩来货物,再拿到村子里卖。村里人都向他买货,毕竟要去一趟最近的镇,最快也要走上半日的时间。

延净站在货郎的货担前低头看。担子最上面摆了一排梳子,大都粗粗雕了花纹,雕的是鱼戏莲叶,喜鹊登梅。

延净选了最边上那把光素的桃木梳。货郎看他一个和尚来买货,本就心怀好奇,此时见他拿了梳子,眼神顿时带上了一丝鄙夷的试探,揶揄道:“小师父,买这梳子,是要送给哪家小娘子呀?”

延净愣了愣,最终什么都没说。

那把桃木梳被他连同斋饭一起送了过去。明教弟子看到那把梳,神情顿了顿,一双暗绿色的眼看向他。延净并不多言,站在房内的那张桌子边,将斋饭与梳子放在桌子上,行过合十礼,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这个绿眼睛的男人一步跨过来,贴着延净,凑到他面前。他们靠得很近,彼此呼吸交融。

延净僵在原地。

男人抬眸,绿眼睛是一叶障目中的那片叶,将延净心神都遮住。他眉梢动了动,笑得很轻,又藏了丝锋利,无心,或有意:“你要为我梳头吗?”

不等人回应,他直接拿起桌上的梳子,递到了延净手中。

在那一刻,延净总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了,仿佛冥冥中有某种丝线牵引着他,让他顺从地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撩起那些红棕色的发丝,露出明教弟子光亮洁白的颈项。

延净握着梳子,从发顶开始,轻而慢地向下,发丝浓密缠结,冰凉而柔软,起伏的弧度宛如山脉,梳子梳过,又像春水一样,在他掌中流动。阳光涌进丰密的发间,再被层层吞噬疏解,依然让那头卷发呈现出荒败的铁锈色。延净看着,想起修补佛像时,用朱砂混合着香灰与石墨调出的漆色。

拥有这一头卷发的男人安静接受延净的抚触。发尾因为没被细心梳理过,略有些打结,延净手指捏住那些打结的发缕,耐心地用梳齿一点点挑开。偶尔力道重了,男人会随着微微一偏头,顺着梳子的方向。他并不开口,只是用视线边缘的那一点余光去看延净,眼中藏着隐晦的探究,像湖中暗影,被阳光一照,又消弭无踪了。

小庙渐渐迎来春天,新的一年到来。明教弟子的伤已经好全了,只是右臂留有长长的伤疤。他的刀只有一把,有时延净看见他在房中摆弄,依然用的左手。

过年时,庙里热闹起来,前来进香的人络绎不绝,延净开始忙碌。偶尔经过僧房,他会看一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去想明教弟子会不会在某一个寻常的天,悄无声息离开。但等到春风徐徐吹拂的二月来临,他依然驻留。

他也依然不曾告诉延净他的名字。

雨水过后,天空却一直未下雨。延净看着娑罗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很快又到惊蛰。

惊蛰这天,夜色低沉,乌云稠密,延净在大殿中坐禅,手捻草菩提做成的佛珠。空气带着凝滞的苦闷,夜风吹乱供台上的烛火,吹动延净的影子。

这夜或许要与以往的都不一样。黑暗丝丝缕缕渗进来,侵占火光照亮的空间,延净听到殿门传来轻微的响动。

像是一种命中注定,他下意识睁开眼,回过了头。

他看见明教弟子歪着脑袋,散漫地倚在门边。

那头红棕色的发在昏昏的光线中显得愈发忧郁颓靡,他穿着延净宽大的僧袍,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边。他的头发丰密,长得很快,如今已长到肩胛骨。

空气愈加潮闷,浓云翻滚,烛火不安地颤动着。

明教弟子跐着门槛,不进也不退。

火光照亮他的脸,他深邃的五官被光与影切割成分明的色块,长睫毛半掩着,暗绿色的眼懒洋洋的,从延净脸上掠过去。

“我叫礼萨。”

他说。

一声春雷倏地从他身后夜空滚过,像延净蓦然一颤的心跳。

漫天雨水扑下。

雨水带着湿润的土腥气扑进大殿,将地面濡湿,风吹起礼萨潮湿的头发,水珠滴落,在僧服上晕开。他眼神上移,看向供台上摇晃的烛火,有些出神。

“圣火昭昭……”他喃喃道。延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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