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盘问
见两个孩子还在安安稳稳地睡着,也不像是醒过的,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他们昨日才在此处落脚,只来得及将这院落里里外外洒扫了一遍,再收拾出了二进厅房当卧房,其他屋子还没来得及细细布置。趁着两个孩子未醒,茳承便继续布置,二进院儿里的东厢房用作书房最好,书案、书架这一应都是现成的,只是排布得不好,影响采光。
茳承设阵挪着家具,怕弄出动静来吵醒孩子,还刻意拿捏着力道轻拿轻放。月藏哒哒哒地顺着回廊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喊:“娘亲!义父昨夜来过了!”
“咣”的一声,茳承正挪着的书架在地上磕出了好大的声响,茳承手忙脚乱地又是看架子磕没磕坏,又是跑到门边去听山辉有没有被声响吓到啼哭,这么瞎忙了一会儿之后,才红着耳尖回月藏的话:“你怎么知道?他来时你都睡了。”
月藏拎起打小就在他脖子上的挂着的透冰玉长生果坠子,欢喜地叫道:“这里头的阵!义父给我调了阵!加了一道和山辉那个很像的!”
茳承才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回了肚里,放心之余,还莫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殿下都疯成那样了,还能抽空给月藏调阵,实在是……他一时想不清实在什么,只得先略过这一节,旋即又想起,既然能分心调阵,那想必也记着设阵遮掩了。茳承不动声色地长呼出一口气,心思松动之后才发觉,月藏小脚丫上连鞋袜都没有,竟是刚刚醒,发觉阵中有变化之后,高兴地直接翻下床来告诉他。他忽然从月藏的欢喜底下,看出了凌王的细心和温柔。
凌王似乎真的想要做到对月藏和山辉的一视同仁,山辉虽则小,需要更细心耐性的照顾,但他给山辉的,月藏也会有一份。想到这儿,茳承忍不住垂眸笑了笑,上前将月藏抱起来。这孩子毕竟已经六岁多了,单用手劲儿抱还有些吃力,“诶哟,义父给你调了阵,你这么高兴?鞋袜都不穿?你看你的小脚丫,踩脏了。”
月藏蹭了蹭脚,道:“反正洗脚很方便,没有关系。”
六七岁的孩子,已到了能分辨是非道理的年纪,何况月藏早知自己非凌王亲生,饶是早先被殿下开导,解了心结,也终究不能完全抚平他心里的挂碍。思忖到此节,茳承忍下一声叹息,一面抱着月藏往卧房里走一面问道:“你这样高兴,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义父会给你调这样的阵吗?”
月藏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脸颊挨近茳承的肩膀轻轻蹭了蹭。他思考了好一阵之后,才道:“山辉弟弟,比我,更需要这样的阵。”
茳承却隐约地从月藏的话音里听出几分别的意思,抬手揉了揉月藏的头,问:“你说实话,有没有羡慕过山辉弟弟的阵?”
月藏被这话问得臊红了脸,他被茳承教得太有规矩,总觉得自己偷偷羡慕弟弟的东西和身份,是一件非常小家子气,不好摆到台面上的事情。但茳承亲口问了,他又不肯说谎哄骗于人,只好老老实实地把头点了一下。
茳承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他贴身照看月藏数年不假,月藏黏他不假,他喜欢如今的月藏也不假。但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上一回性子凛然酷烈的月藏到底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在他心里,有时候还是会下意识把月藏当做一个很强悍的人,哪怕他如今还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孩子。更何况,他如今还有了山辉,如何能够保证自己能毫不偏颇地对待月藏呢?反倒是殿下,更加从容,心中的考量也远比他来得平和中正。想到此节,茳承也略略放宽了心。
东厢与卧房,也只几步路的功夫,二人说两句话的功夫,茳承已抱着月藏回到了卧房的架子床前,他让月藏在床沿上坐好,在他面前蹲下身,看他,道:“山辉小,还不会说话,所以,要人时时看着,试探他有什么想要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月藏都这样大了,还长了能说会道的小嘴巴。”说到此节,茳承还故意伸手捏了捏月藏的两片嫩嘟嘟的嘴唇,“所以,月藏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要直说。你若不说,只叫我和你义父猜,那可不成。我和义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如何能猜得?”
月藏被茳承捏得噗嗤一笑,欢喜地点了点头。他将茳承的衣袖捞进手里摇,一面摇一面问:“那今夜,义父还会来吗?我想跟义父说谢谢。”
茳承道:“我也不知道你义父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不过我答应你,倘使他来了,哪怕你已经睡着了,我也把你叫醒,让你亲口对义父说谢谢,好不好?”见月藏点头,茳承便直起身,将此节揭过去,“快,洗洗脚,再睡会儿,等山辉醒了,我们一起去集市上看看。”
月藏自打来了九泽便在惦记去热闹的集市上玩儿,却因为落脚安家的事儿耽搁了三天,到今日才终于得了茳承的一句准话,当即高兴地笑了,欢欢喜喜地给自己洗了脚,爬上床躺到山辉弟弟旁边侧身躺着,学着茳承哄睡时的模样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但嘴里却在念叨:“山辉,快快醒。山辉,快快醒。”听得茳承哭笑不得。
月藏念的经确实有些用处,山辉比平日早醒了小半个时辰。茳承说话算话,带着两个娃娃进了集市闲逛。九泽的集市,热闹,但也没规矩。外围买卖的,倒是中规中矩,是囊括了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四国特产稀罕物。至于内围,则是火精、繁星、寒晶、灵械、修行法门、稀罕阵法、人口、灵兽幼崽、灵兽蛋之类的,在四国境内根本没办法进行的买卖。
上一回,茳承独自一人来到九泽,行事百无禁忌,一直混迹内围,将其中各种见不得光的生意看了个遍。总之,那不是一个能带着孩子们去逛的地方。所以,他带着两个孩子只在外围逛了逛。
他们悠悠闲闲地绕着九泽集市的外围逛了好大一圈,耗时两个时辰。最终,一行人带回去一个水晶鱼缸和几条长得十分漂亮的蓝色海鱼;一包据说撒进土里就能长出花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草籽;一辆带着折叠的布棚,能让山辉躺在里头,装了轮子的小推车;几样很是罕见的颜料粉,说是从白珍珠、红珊瑚、金矿石、赤砂石、碧水玉中提取出的十分珍贵的颜色,用水拌合之后就能使用,画在纸上,熠熠生辉,月藏爱画,看见这颜料粉的时候眼都直了;还有一串儿品相很是不错的黑色珍珠穿成的珠串。这种珍珠,在东雪不受欢迎,是以不太常见,但茳承一见那珍珠就想起了凌王那一身玄蚕织锦,等他回过神时,他已鬼使神差地买下了那珠串。
三人满载而归,月藏一进家门就一头扎进了茳承才收拾出来的书房,开始研究那几样稀罕的颜料。茳承将放着小鱼的鱼缸搁在了卧房采光好的窗台前,又将后进院夯实了的空地翻了翻,将才买的种子撒进土里。倒也不是非得开花,长点儿小草出来装点装点这过于清寂的小院儿也好。折腾完后院儿,茳承又百无聊赖地去逗山辉,把山辉逗睡着之后,再去书房看月藏画画。
月藏在画怜州院儿里的桃梨,细密如云的花朵湿漉漉地铺陈在纸上,莫名勾起了茳承的怀念。他一直很喜欢怜州院儿,毕竟,不管是这一回,还是上一回,他最开心的光阴,都在怜州小院儿里度过的。
最后,月藏提笔在花树下勾了个墨色的人影,只寥寥几笔,便叫茳承想起了凌王。
月藏搁笔时,盯着他才勾出来的人影,低声问道:“娘亲,义父几时才能来陪我们啊?”
茳承被问得一怔,愣了一阵之后,才回:“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义父,已经在想办法了。”
雪翼确实在想办法。
但他现在不太清醒,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的记性一向不错,饶是灵械案的卷宗只是他六年前用神识粗粗地扫了一遍,但也足够他在如今捋出那案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