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
詹新国说不出话来,他安抚着冯姨坐下,又贴心地陪着她坐着。
冯阿姨一直在嘟囔,谁也听不清楚她在嘟囔什么,似乎刚才那清醒又响亮的一声惊呼只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日常殷切的询问。
或许,在他们未曾参与的寻常日子里,冯阿姨在每一天也曾清醒地对陈庆全说,“全儿,你去哪儿了?”
但现在,她再也找不到人去问了。
詹新国为此感到难过,他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着,眉头像是埋着秤砣。
郑知微把他往日里抱在手里的保温杯递给他,示意他少抽点烟。
詹新国看了看郑知微,摆着手道,“嗨,没事,这都什么事儿呀。”他说着话,烟味绕着转个不停,他虽然只是如此说着,可那浓郁的烟味却无不表明着他的忧愁。
“我们联系街道办的社工,看看能不能给冯阿姨找一个养老院先住下。”
詹新国点头,“我去办。”
郑知微闻言,刚想张嘴,却又听见詹新国说,“我来想办法,我会让她好好度过晚年的,这冯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也不知道等到陈庆全出来那天,她还在不在”
郑知微垂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谈论这些不可预测的未来,她抬头看着蓝雾雾的天,只是说,“詹所,天黑了,先回吧。”
詹新国从台阶上站起来,定了定,最终随着郑知微,沉重地往所里走去。
后面几天,他一直有些沉默寡言,郑知微感到疑惑,想着一位常居一线的老民警,怎么就被陈庆全这件事压着说不出话来呢?
她不好询问,却也百思不得其解,直至詹新国因为疲惫而发烧病倒时,李玉江给郑知微递了一支烟,说,“听说,早些年冯姨还没有这么严重时,为了让所多多照顾教育一下陈庆全,总是会给詹所送好吃的,詹所曾说,他妈妈在时,也经常这样做”
一支烟夹在郑知微的双指指尖,被夜里的迷蒙的水汽浸透,怎么也点不燃,内心的野草也疯狂滋长。
在这样的夜里,郑知微好想宋澜。
春天被一场又一场的雨晕染,渐至浓绿。
般若桥畔的柳树也褪去了冬日的干枯与疲惫,重新蓬勃地长出枝丫,一条条春日的发条抽动着名叫时间的机器,而后,万物涌动,百转千回。
人生命的进度条似乎也能随着柳条的抽动而快速走到终点。
般若河中没有一条慈悲的鳄鱼,它没办法去拯救一条滑入河水的垂老又绝望的生命。
回龙镇上的人是在般若河里发现冯姨的尸体的。被发现时,她身上穿着鲜红的锻布衫,好似经过精心挑选。
大病初愈的詹新国看到冯姨的尸首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联系了殡仪馆的人,而后一个人在般若河畔抽了好久的烟。
郑知微和李玉江等到詹新国重回所里时,这一日都将要翻页,夜里泛着浓黑的墨,或许正如詹新国此刻的内心。而这一切,谁也未知。
“趁着清明,小郑和玉江去一趟北安吧,去看看陈庆全,让他在火化同意书上签个字。”詹新国身上浓郁的烟草味让郑知微皱紧了眉。
她和李玉江应了下来,却也没有等到詹新国多的吩咐,他就像是一个瞬间衰老了些许的人,将原本挺拔的脊背弯了下去,郑知微不知道詹新国是否将冯姨当做了母亲一样的存在,但不管如何,似乎回龙镇上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能让詹新国这位所长感到难过。他巍峨立在回龙镇上,像不远处的回龙山,静默又□□。
李玉江原本也打算清明请假去北安换一换李玉河,去照顾一下术后康復中的母亲。他和郑知微商量着,相约明中午出发。
郑知微定好时间以后,连忙给宋澜发了消息,她顺便也讲了冯姨的事,讲了詹新国的悲伤。
“那你会难过吗?”电话里宋澜的声音低沉,却又那般真切。
她与詹新国不相熟,也不认识什么冯姨,她虽然会因为他们的命运而感到唏嘘,可总归,那是与她无关的人,她隻想知道被这件事笼罩的郑知微是否会难过,她会不会因此想到自己的妈妈。
郑知微莞尔,“别担心,姐姐,我只是觉得无奈。”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无声的综艺画面,说着,“我在想,明天陈庆全得知自己母亲自杀后会不会难过。”
“或许吧。”宋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暂时将视线从电脑屏前挪开,“那总归是她的妈妈。”
“可是”郑知微想到抓捕那天,他们那样一副无可救药的亡命徒的模样,想要说,却一时又想到自己脖颈间的伤,连忙止住话口。
“可是什么?”
郑知微转了转眼珠子,“可是他是瘾君子,意识早就混沌了。”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卫生间,打开灯,看着自己脖颈间刚拆完线还未全然好的伤痕,想着明天回去该穿一件有领的衣服,她不愿宋澜为此担忧。
“如果他妈妈去世了,他都不难过,那他是真的没救了。”宋澜瘪了瘪嘴,想着郑知微口中的陈庆全是个怎样的人。
她不在急诊,也没有像覃欢那样见过被警方押送着来强製抽血检查的瘾君子。她凭着新闻里常见的毒贩形象给陈庆全划上了等号。
而这一切无非都是谈话的对象,她放下手机后,满心满意的,只是想着,明天郑知微要回来,回到她的身边,她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心臟猛然跳动,有了更加喜悦的节奏,当她再度回到电脑面前,打算埋头继续完成论文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心完成工作,她就像是中学时缺少自製力的少女,激动不已,四下徘徊,只为了等待郑知微的到来。仿佛,从现在到明天,到郑知微真正到来之前,每一秒时间的流逝都隻镌刻上了郑知微的名字,流动,盘桓又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