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
春天的蝴蝶落在心间。
郑知微和李玉江从回龙镇出发时,天上黑云滚滚,俨然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阵势。
“每年清明都要下雨,今年好像也不例外。”李玉江开着车,又往前探身,瞅了瞅低垂在天边的黑云。
郑知微点头,她直直目视前方,念着,“我和李云辉说了,陈庆全目前还在调查阶段,我们直接去所里就好。”
“行,陈庆全签了字,我直接去寄给詹所,你就先回吧。”
“嗯。”郑知微拽着安全带,“阿姨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玉河说恢復得很好。”说及此事,李玉江想到什么,说,“有空约宋医生出来,我和玉河想要请她吃个饭,当面表示一下感谢。”
郑知微虽然知道宋澜或许并不需要他们的感谢,但她也没有替宋澜拒绝的权利,只是回道,“我回去问问她。”
李玉江瞥了瞥郑知微,然后试探着问道,“诶,郑知微,我想问问,你和宋医生,你们?”李玉江说得有些笨拙,又担心会让郑知微感到不适,连忙补充,“我是作为朋友问的,不会给别人说的。”
郑知微轻笑,或许是提到了宋澜,她笑容温柔,“我以为,上次我请她来烤红薯时,你们就能知道。”
“啊,果然。”李玉江点点头,缓而,认真说,“这条路不好走,郑知微,你们要长长久久啊。”
郑知微有些感动,她看向李玉江,使劲地点了点头。
一路畅通,在大雨倾盆前,他们到了冬瓜岭。而当他们前一步刚刚迈入所里,后脚大雨就哗啦泼下。
李玉江被突来的大雨大风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哎唷了一声,就又无事地和李云辉往陈庆全关押处走去。
郑知微和李玉江看着穿着蓝马甲的陈庆全,心里戚戚。
陈庆全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双手紧紧拳握,指节发白又扭曲。他的面色发黑发黄,目光已经无了光彩。当他看到李玉江和郑知微时,也只是堪堪抬起他的眼,瞥了一眼,随后又歪着头,斜着嘴,不住咬着牙关,似乎在做什么很艰难的挣扎。
李玉江叹了口气,然后从公文包里摸出回龙镇火葬场出具的火化同意书,递到被铐上双手的陈庆全面前。
“陈庆全,你妈妈,冯凤来女士于4月2日在北安市理县回龙镇般若湖中投湖身亡,这是法医开具的死亡证明。”李玉江先给出一份文件,然后继续说,“现在需要你签字同意火化,后续政府会帮忙处理。”
陈庆全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眼神仍是了无焦点。他似乎是听不懂又看不明白,歪着身子,嘴里嘟嘟囔囔,谁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陈庆全,请配合签字!”李云辉高声呵斥,然后把一支黑色签字笔递到他的手上。
或许是连日来的审问都是李云辉负责,在他呵斥一声后,陈庆全抖了一下,然后端正了身子,拿起笔来,却仍旧迟迟不落。
李云辉给他指了指签字的地方,“这里。”
陈庆全晃了晃手,手铐相碰而发出脆响。
郑知微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无力地拿着笔,无力地伏在纸上,一手按着,一手颤抖地落下比划。
陈——庆——全——
这是他妈妈给他取的名字,而最后他也用这个名字给他妈妈的人生收了尾。
郑知微恍然想到当初自己签字的时候,好像写下的字比此刻陈庆全写下的更加扭曲,横不成横,竖不是竖。
郑知微不知道陈庆全写下这么扭曲的名字是因为内心的悲伤,还是因为许久没有毒品的“滋养”而无力,她只是无比慨叹。
等着他松下手中的签字笔时,李玉江才收回同意书,又拍了拍李云辉的肩,“辛苦了,谢谢。”
李云辉点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陈庆全,什么也没说。
他们三人从关押室往外走,当郑知微的手刚触碰在门把上,往右旋钮,就要打开门时,后面突然传来爆裂的哭声。
“妈——妈妈!妈妈呀——妈!”
谁都没有回头,他们三人无声地垂下头去,而后,郑知微还是握紧把手,往右旋转,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陈庆全的哭声穿透了门,久久跟随着他们,直到屋外的大雨以更大的声音掩盖,雷声以更爆裂的形式敲打,他们才没有听见陈庆全的哭声。
可郑知微总觉得,他一定还在哭,像一个小孩一样,久久哭泣。
她看着自己刚才开门的右手,突然回想起,陈庆全刚才签字的那隻右手,上面似乎已经染上了漏出来的黑墨。
墨水深深地会渗入他手指的纹路中去,就像他母亲的死亡,会那般浓稠又深黑地印入他生命的纹路里去。
郑知微打着宋澜给她的墨绿色雨伞,走在熟悉的北安市街上,雨水衝刷上来这座城市的灰尘与潮湿让她觉得心安。
她的鞋子已经被雨水打湿,双脚贴着潮湿的袜子,倍感不适,可郑知微仍旧没有加快步伐,也没有选择更快的交通工具,她走在街上,等在公交站台,看着一辆辆公交车停下又离去,最终她等到了开往宋澜住所的车辆。
她收住伞,扫码坐上了车。
坐在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衝刷而下,她心里久久熨帖而满足。
要她如何告诉宋澜,在自己送走母亲的那个夏天,签完火化同意书的那个夏日,也有一场大雨急急落下,自己也曾这样等过公交车,可她不知该去何处,所以没有登上任何一辆车子,直到雨停,直到天黑,她最后都没有等到可以归去的地方。